彼岸花开
此时一念
结界一词，来源于佛经。
佛光大词典记：结界，梵语sm-bandha或bandhaya-sman（音译畔陀也斯曼），依作法而区划一定之地域。我妄想设一个花的结界，姑且作为我对一个刚刚离世的亡灵的祭奠和怀念。
一
花开荼蘼之时，彼岸花开。此岸，彼岸，一水之隔，一桥相通。
我经常怀疑，我就是一个过奈何桥时打翻了孟婆汤的灵魂。那个汤碗捧过的魂太多，而我偏偏满手的拇指只有箕，没有箩。于是彼岸花替我喝下了那些碗底的残渣，彼岸花也许也忘了自己的初衷。
孟婆汤肯定是喝下不少的，可毕竟没有全部喝光。于是就在偶然间，一些前世的记忆就会以各种方式闪现，提醒着我当年的失手。彼岸花也是，春天是球根，夏天生长叶子，秋天立起开花，冬天叶子又慢慢退去，如此轮回，而花叶却永不相见。
那是个做了相当多年的梦，我确定是个梦，是因为当我醒来的时候，我是以这个我存在着的，我能坐能站能走能说话。可是梦里的那个人，却没有思想，没有意识，生活都无法自理。有人明明白白告诉我：你就是她，她就是你。如果她醒来，你就得躺下……于是，每一次从这样的梦里醒来，我都会觉得既茫然又庆幸。忽然有一天，想起“结界”这个词。或许，我的梦中所见即是没有被孟婆汤完全消融了的结界？忽然想起庄周梦蝶的典故，此岸彼岸，是我是她？曼珠沙华，血红色的彼岸花。一般认为是生长在阴间奈何桥忘川河边的接引之花。花香传说有魔力，能唤起死者生前的记忆。彼岸花香，望乡台上秦人在，于是我破了我的结界。
孟婆汤想必很淡，淡得能够洗刷去一切。彼岸花真的很美，但却很凄凉，仿佛昙花，都是不曾受到祝福的花。正如某些感情不受祝福一样，尽管也很美，可唤起的记忆，痛定思痛，往往痛多于美。
二
合欢花下，又是一个结界，可以像一朵花一样望着另一朵花的盛开，正如那个山里男人和当年的我。
六月，是不该飞雪的，于是合欢花在六月里盛开了。一树绿叶红花，翠碧摇曳，带来些许清凉意，走近她她却欣欣然晕出绯红一片，有似含羞的少女绽开的红唇，又如腼腆少女羞出之红晕。可是当豆蔻年华的少男少女纷纷走过那个盛开着合欢花的园子时，花比人面娇。
五十几双少年的眼，透过圈圈晕晕的镜片泛着攫取的光。背后是我的眼，走过四十多年时光，我恍然看见了我的前尘往事。秦俑头的女孩，鸡冠发的男孩，都不是我的影子。那个被很多人呵护过的我迷失在时光的影里了，仿佛一棵含羞草的不解风情。
可是我没有那些厚厚薄薄的镜片，所以，那个叫做高考的岁月离我很远。那根独木桥，我走过来了，仿佛一朵合欢花的开放，一树绿叶红花，翠碧摇曳，欣欣然晕出绯红一片。那些千军万马，依然在桥边轮回地走。
偏偏，合欢花又唤作苦情花，那个叫做“粉扇”的女子，把一腔的苦情硬生生化作了合欢，人世间因此多了一份温柔和美丽。而有个叫做“甄嬛”的莫须有女子，和一名才情非常的男子，也在合欢花的见证下演绎了一部赚取了多少人眼泪的戏剧。可在那些花样年华少年的眼前，那些摇曳的风姿里，蕴含着丝丝缕缕的苦涩辛酸，并没有一次次地袭上心头。十年寒窗，便寄托在了这个开满了合欢花的园子里。风移影动，那个少年的一脸懊恼，那个少女的满眼泪光，以及那些解脱般的欣喜，便和合欢花一起摇曳在了我的目光里。“esoohc”——一个少年衣服背后的文字——“choose”的反写，让我看到了另一个结界——“反选”：今天，我让你选择，明天，我来选择你。
据说在非洲热带草原上也有一种合欢树，它们与小蚂蚁互利共生，树木为蚂蚁提供安身之所；而当树木受到侵害，蚂蚁便会奋起抗击。还是这样的合欢树，在长颈鹿伸长脖子啃噬它们叶片的半个小时内，树体内的毒素便会传到旁边的叶片上，这也是有关合欢花的独特结界。
有关合欢花功效的说法颇多，我唯独喜欢这一种——《神农本草经》：“合欢，安五脏，和心志，令人欢乐无忧。”对于合欢花的解语，莫过于苦情之后，欢乐无忧。当然，苦和甜都是自己的选择，惟愿从此欢乐无忧。
三
夹竹桃，叶片如竹，花开如桃。花开一路，妖娆一路，又是一个结界。那一年，那个还强壮的男人一路披荆斩棘，带我进入一个崭新的天地，一路夹竹桃花正开。
夹竹桃有毒，《本草》有言：夹竹桃，苦寒，有毒。现代科学则证明：夹竹桃一树，能抗烟雾、抗灰尘、抗毒物，实为改良空气、绿化环境之佳木。于是尘烟之处，夹竹桃花也一路招摇。
人世间诸多正事歪事，往往先乱后治，于是种种规则也便应运而生。规则是死的，看上去是苦的，因为法不容情。可是游戏有外挂，世间事法外亦有由诸多变数。优胜劣汰，适者生存，也是一个结界，我们称之为自然界。当平衡被打破，结界也就破灭。正如夹竹桃是用来观赏的，如果误食了就可能致命。也如历史长河中多少红颜，只因为男人和时代，只好当了祸水，让时光和男人踩着她们的美丽和屈辱，缓缓走过她们的桥。或许还有子女之于父母……
当诸多规则已不成规则，游戏也就失去了意义。当父母虐待自己的儿女，当子女无视生身父母，当婢仆喧宾夺主，当规则遭受唾弃并因为它的严格而遭受围殴的时候，结界便再一次毁灭，花也随之零落成泥。于是另一种结界产生，要么蜕变，要么变态。我竟然希望那样的一个老实人再自私一点，毕竟做了一辈子的好人，好报却只在儿女身上。
“今夜万家灯火时，或许隔窗望梦中佳境在。”这是我喜欢的一句歌词。“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是我喜欢的一个诗句。万家灯火是暖的，可偏偏只能隔窗而望；春暖花开是美的，偏偏是面朝大海。所以“万家灯火”和“春暖花开”都是结界，而唱着歌和作着诗的人，便置身在了这万千结界之外。
四
生是结界，死是结界；家是结界，途中是结界；春秋是结界，夏冬是结界；分是结界，秒是结界；身外是结界，心内是结界……
虽说平生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可据说，当你觉得阴风阵阵全身起鸡皮疙瘩时，大拇指用力掐无名指指根，是靠中指一侧，有剧痛就是，然后四指内合成拳状，男左手女右手，结成此印后，即觉得全身穴道紧闭，体内发热，体外行成防护罩。身体无空隙，就不怕亡灵了。这是防灵结界。
于是有一人，站在热热闹闹的万家灯火里，期待着春暖花开。觉着内心里凄楚了，阴冷了，不妨掐紧无名指根，让那股热浪从心底里苏醒。
于是有一念，结界便是法则，触及了会让人有时候免不了痛楚，却也会温暖自己。法则打破，结界也便幻灭，如莲开落。
于是有一天，便可以于半梦半醒中，站到奈何桥头，品一口孟婆的汤，拈一个结界之印，于痛楚中给自己一份暖意，闲看桥边彼岸花开。
此时一念，即是结界，于是生者死者，山长水阔，各自静好。
作者：
“晚上八点”特约作者衢州市杜泽中学教师
（图片来源于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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