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九章忘川河畔的彼岸花我看着小乔,听他哀伤的一点点说下去。那个阳光乐观的男生,他心里原来也藏了这么多彷徨、无助、害怕、嫉妒、甚至是愤恨。他说:“子秋,你还记得我们在图书馆上自习的时候吗?我在一楼,你在二楼。那时,你还和赵锐在一起,为了不让赵锐猜疑,我几乎不敢再靠近你。可是,我还是想见到你,便天天跑到图书馆。每次我都去得很早,怕错过我们一墙之隔的擦身而过。有一次,不知是你去早了还是我去晚了,我在图书馆内,迟迟没感觉到你的经过,便上楼去找你,你没在,我担忧得不得了,生怕你出了什么事。因为你的作息,从来就像钟摆一样准确。但意外的是,我居然在下楼的时候,碰到了你,你知道我当时的喜悦吗?我站在那里,看你低着头,黑发如丝,遮住了你的半边脸。只觉得整个心都跳得厉害。那一刻,我不想就这样和你擦身而过,我想和你多呆一会,当我邀你出去走走,你居然跟过来的时候,我内心深处是一种雀跃的欢喜。那一晚,风很冷,我们安静的走了很久很久,偶尔说句无关痛痒的话。我看着你瑟瑟的样子,心疼得要命,既不敢脱衣服给你披上,怕你猜到我的心思就此疏离,又不愿早早结束这难得的相处时光,因为不知道下一次再和你单独走一段路,要等到何夕何年。“子秋,你还记得你第一次看我打篮球的时候吗?那天我们和傅筠阳打比赛,我有点事晚了几分钟,一上场居然发现你在,心里真是又激动又懊悔,激动的是我已经一个多月没有见到你了,懊悔的是我为什么不早来一会,这样,我就可以早几分钟看到你。那次,我几乎打出了我的最好水平,因为我想让你看到我最出色的一面。当中场休息的时候,你递给我水,递给我毛巾,我真觉得自己是球场上最幸运的人。子秋,其实那时,我的心愿很小很小,只要偶尔能看到你,偶尔能和你说句话,就足够让我回味很久,就足够让我心甘情愿继续为你默默守候。“子秋,你还记得元旦下雪的时候吗?在元旦前一晚,我喝了好多酒,我是故意的,因为我听说皇甫雪颜在圣诞的时候那么勇敢,我也心动了,我想试一试,忘掉赵锐是我兄弟,我想试一试,哪怕你拒绝我,可是,起码你知道我爱你。在你以后的日子,会不会偶尔想起我,想起我对你的一片痴心。那晚我喝的真是多啊,醉得一塌糊涂,回宿舍时,我一路高歌,还不停叫你的名字,我说回去就要跟你告白,结果一挨到床就睡得死猪一样。我的舍友也不知道是想帮我还是搞恶作剧,给你发了那条看雪的短信。第二天我醒来知道这个事,紧张得连个话都说不利索,可后来,赵锐给我打电话却说他看到了那条短信,他让我从此不要再招惹你。那天,我去机场接你,带你一路坐公交,就是想和你单独相处的久一会,因为我知道,赵锐压在我头上的那份兄弟情谊的份量,从今往后,我是再也不敢越雷池半步了。“后来就是愚人节皇甫雪颜的恶作剧,它彻底点燃我压抑得太久的情感。那一晚,我有种极致的快乐,我想,哪怕因此被所有人唾弃和鄙视,我也是快乐的。为了你,我不在乎背上所有的罪。就像你说的,哪怕是下地狱,我也心甘情愿。不过,愚人节里的疯狂,大概就像这个节日本身一样,是当不得真的。它只持续了一晚,在第二天一早又被打回原型。可我的心,却再也回不去了。它不甘心只是远观,只是守候,它在时刻寻找机会,要和你在一起。“你和赵锐终于分手,很严重的一次分手,再和好怕是很难。我承认我很自私,我没因此而为你、为他感到难过,我有种偷偷的欢喜,这种欢喜,它应该是不道德的,可我顾不了那么多了。我终于可以名正言顺的接近你,照顾你,我终于可以在离你很近的距离内,默默的等待。可是,你的爱慕者,总是那么多,你的身边,走了一个赵锐,又来了一个颜朝。子秋,你知道吗?有时,我甚至想,你为什么要长了这么出色的容颜,如果你平凡一点,普通一点,你是不是就不会吸引那么多的目光?我不在乎你长得好不好看,那个在很早很早就牵着我心的女孩,她的瘦小、淡漠,让我有种想保护的欲望,也让我从此深深的牵挂,所以,我并不在乎你好不好看。“因为颜朝的出现,我们吵了起来,你完全失态,告诉我你爱的是哥哥,你知道我当时的感觉吗?我的心就像被千年陈冰给冻住了,几乎不会跳动。如果说你只是和赵锐失恋,那我或许还有希望,可是,你是如此绝望的爱着你哥哥,这是不是意味着,我半点胜算也无?我是从那一刻开始,才想着要在这份感情里,用上我的谋略。因为我知道,这一次,我在起点,已经比赵锐幸运了,起码,我知道我要取而代之的人是谁,而不是像当初赵锐一样,在最后一刻,才发现从一开头,就找错了防范的对象。我小心谨慎、步步为营,先说只给你友谊,再说给你最好的爱情,我给你空间,给你时间,给你自由,从来不敢靠得太近。哪怕在我最爱你到恨不能分分秒秒在一起的时候,我都不敢时刻守在你的身边,我怕你就像手里的沙,抓得愈紧漏得愈快,我怕你逃!“我这样做,你笑我是狐狸,狐狸就狐狸吧,只要这只狐狸,能在这一次倾尽所有心思的狩猎中,让猎物心甘情愿的留在它的温柔陷阱里,我不在乎做一只狐狸。子秋,我要你的一生一世,可你给我的却是朝不保夕。大年夜,因为你哥哥看你一眼,你就情绪崩溃。你知不知道我在挂了电话后,一口气跑到了表哥家,整整五公里,我没歇一口气,让自己的身体累到极致。那时,我已经嫉妒得发狂,也恨得要命,我不靠跑步来发泄胸口的那股闷气,我会疯掉。可是,当我一夜奔波来到你面前时,我却不敢表露丝毫,我怕你有负担,我更怕你从此不再和我说你跟你哥哥的事。孙子兵法有云,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若你从此不肯告知你哥哥的动态,我怕是倾尽再多的努力,也赢不了这场战役。对,战役!我把和你的这场恋爱,当作一场战役,用上狐狸的狡猾,狼的冷静,和我周渔所有的智慧,三十六计七十二变,无所不用其极,只为你,能把我放到心上。“陆教授赏识你,颜朝出乎寻常的照顾你,他们让你出国,我知道你想,虽然我怕距离太远,让你好不容易靠近我一点的心再次远离,但我还是只能选择支持。我想用更多更多的付出,来绊住你,让你在离开的时候,有所顾虑。但你呢,因为你哥哥的机场送别,你到纽约五六个小时,竟忘了给我只言片语。我在那五六个小时里,担惊受怕度日如年,脑海里浮过千百个惨厉的念头,可在给你发信息的时候,却还要用轻松平常的语气。你能想象那样的感觉么?你大概想象不出,因为你的心,在和你哥哥匆匆一晤后,又被牵走了,独留我一个人,在和你相隔万里的地方煎熬。“我们这一次分离,竟长达一年半,每一天,我都在相思中度过。筹划了好久的见面,又因为爸爸受伤住院搁浅。有时,晚上临睡前,我甚至想,这样的入骨相思,我不知道还能不能坚持到明天。子秋,你告诉我,在那段时间,你可是像你的电话短信里说的一样,真的想我?我在和你通话时,在看你的短信时,在和你视频时,我以为你是真的想我的,我以为这长时间分离的煎熬没有白受,你已经开始把我看得很重。可结果呢,一朝回国,你的眼里心里又只有你哥哥。你们才是一家人,水泼不进的一家人,我呢,我又成了从前的那个局外人。可是,即便是如此让人心酸的局面,我也得强装欢颜,因为我知道,这时候我一旦放手,所有的努力就会付诸东流。即便你不能投入你哥哥的怀抱,你们,大概也不在乎一辈子就这样,以兄妹的名义生活在一起。穆子秋,你告诉我,你是不是这样想的?如果不是因为你爸爸的病,你是不是已经这样做了?”说到这里,小乔脸上的哀伤,就像干涸的河床,一点点裂开,露出里面触目惊心的绝望。他依旧在微微笑着,可是,这笑,却是一把最温柔的刀,剜得我的心,一点点流血。那个曾经笑得比阳光还要灿烂的男生,此刻,他的笑,是开在忘川河畔的彼岸花,一种惨烈的悲戚!第一百六十章最后的挽留我不敢看,也不忍看,更不愿看。我怕这样的笑容,会让我心软;我怕这样的笑容,会让我离去的脚步犹疑;我怕这样的笑容,会辜负穆子谦的等待。我闭上眼睛,也关上心门,不视,不闻,不思,不想。我感觉小乔凉凉的唇瓣落到我的睫毛上,在他唇瓣离开的时候,有一滴带着他体温的泪,落到了我的眼睛上,慢慢的渗了开来,渗了开来,渗到我的眼里,渗到我的心里。大恸!可是,我不能再被感动。穆子谦,他说他在等我,一直等我。我一根指头一根指头扳开小乔覆在我脸上的手,我从来都是冰冷淡漠的穆子秋,我从来都是自私自利的穆子秋,我从来都是不知感恩的穆子秋,我从来都是只为穆子谦活着的穆子秋,我为什么要去考虑那么多?我为什么不决绝一点残忍一点?贪、嗔、痴、慢、疑五毒我已一一尝过,我甚至无惧忘川河里血黄的水和扑面的腥风,我宁愿和孤魂野鬼呆在一起等待千年,只为给穆子谦一个来生。现在,我可以不用等待来生,我今生就可以跟他在一起,那我为什么不这样做?这个世上,我宁愿负所有的人,也不愿负一个穆子谦;这个世上,道德、人伦、礼仪通通重不过我和穆子谦的爱情。我想我已经魔症了,不知是因为小乔的挽留,还是因为穆子谦的等待?小乔的手,终于完全离开了我的脸。不用我推他,他已经翻到一边去了。他还是决定放手了吧,他知道,他终究留不住我,无论如何。我坐起身子,没再和他说一句话。这样的一份亏欠,对不起三个字只会是一个轻浮的笑话。可其他的,我已经没有资格和他说起。“不论我怎么说,怎么做,你还是要走,是吗?”小乔连连冷笑着,问。我让自己的脸,重又带上那层淡漠的保护色,这层保护色,我曾卸了很久很久。到底有多久呢,大概是只要和小乔在一起,我几乎就会忘记带它。这一次,这层保护色,它是前所未有的冷凝厚重,它是前所未有的刀枪不入,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能动摇我去赴穆子谦的等待之约!我站了起来。但是,小乔用他最后的一点温柔唤住了我。他的声音,淡淡的,像水,像风,像雾,像愚人节里那真真假假的荒唐。他说:“子秋,你决意要走,我也不留你,也留不住,不过,有一样东西,我想让你看看。我原本打算,要等到我们老了的时候,在春暖花开的时节,坐在和煦的阳光里,一篇一篇翻读,童年的懵懂,少年的相思、青年的缠绵、中年的热烈、老年的执手相望,我都打算一点点写进去。然而,现在看来,却是不必了,再写下去,也写不出一个圆满的结局,只是徒留感伤而已。既然如此,就到此为止吧。可是,总得让你知道,知道我这么多年来,究竟是有多傻,傻到,以为你,就是我的整个世界。”小乔一边说着,一边打开书桌的抽屉,拿出两本笔记本,其中有一本,看起来已经十分陈旧,封面是一丛印刷粗劣的竹子,正是很多年前,周晓给我看的那本。我知道小乔要做什么。他不是要给我看他有多傻,他是要用最后的一点心计,做最后的一次挽留。因为我们在北京的这两年,有时他也会在那笔记本上写个不停。我曾好奇的想要去看他究竟写了什么,他总是笑着拒绝,说:“这是一个秘密,更是一份礼物,我要在很多很多年后,再把它送给你。”其实他大可不必说得那么神秘,因为我能猜到他写的是什么。找个学心理学的女朋友是不是这点不好,她总是不由自主的试图通过你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来窥破你内心的秘密。当然,曾经的我,在小乔面前,一向听话,所以,尽管好奇,但小乔不让我看,我竟真的没看。而此刻,小乔把它拿出来,其用意,已经不言而喻。“子秋,过来。”他拉了我的手,让我坐在书桌前,小心翼翼的翻开那本笔记本。开始几篇是稚嫩的铅笔字,以日子的形式开头,聊聊几句。5月9日,晴,今天和伟伟他们去打小鸟,打到一个女孩子,她没骂我,看了我一眼。她肯定很疼。5月16日,阴,今天又看到那个女孩,她和我一个学校,女生都在玩跳皮筋,她靠着墙看,很孤独很渴望的样子。6月21日,晴,今天真高兴,我知道她的名字了,她叫穆子秋。穆、穆、穆……这个字好难写,我要多写几遍。……铅笔字换成了钢笔字,字迹也好看一点了。9月1号,晴,今天开学,可以看到穆子秋了。暑假我去过那棵梧桐树下几次,都没看到她。她总是一个人,很难看到她。9月22号,雨,今天放学碰到她了,有个大哥哥来接她,她很开心,我看到她笑了,她笑起来真好看。……钢笔字越来越来流云行水一样,时间也越来越往后拖,渐渐的日记开始有长有短,最短的只有一个字。2月10日,雨,想!!!!!!!!!!!!!最长的,则是好几页好几页,页页写满相思。按照时间推算,应该是在高三后,日记间隔越来越长,可写的内容也越来越多,字里行间,是一个初知爱滋味的男孩的惶恐、挣扎、犹疑、欢喜、期盼、甚至是畏惧。正如日记里写的一首词。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身以浮云,心如飞絮,气若游丝。空一缕余香在此,盼千金游子何之?证候来时,正是何时?灯半昏时,月半明时。我几乎无法想象,那个在篮球场上跳脱飞扬的男生,会在夜里,写出如此缠绵悱恻的相思之苦。……不忍再看下去了,我合上本子,唇被咬出了血。但小乔哪肯放过我,他站在我的身后,半弯着腰,脸贴着我的脸,用一种蛊惑的温柔,轻声说:“子秋,还有,你再看看。”他又一次翻开了那发黄的笔记本,找到几片零散的纸张,其中,有他曾经说给我听的《我的理想》,有他给我画的画,还有三张硬币大小的我的照片,小学的、初中的、高中的,想必是千方百计从别人的合影里剪下来的。他的画画功底远不如穆子谦,若不是他说画的是我,我大概也不会想到是我,尤其是他每幅画里,都有一双笑着的眼睛,如此快乐的、好看的一双眼睛。可那时的我,除了在穆子谦面前会笑靥如花之外,在其他人面前,终年都是冰冷的、淡漠的,何曾笑过,何曾有一双笑着的眼睛!只是这个傻子,这个他的理想是我的笑的傻子,把他每时每刻的心愿,都画到了那双眼睛里面。我终于再次哭了起来。即便我一再的武装自己,即便我刀枪不入,可我,终究抵不过这温柔的渗透。小乔放下了那个本子,他转到我的面前,单膝着地看着我,说:“子秋,还有,还有很多。我们,从你不认识我,到我独相思,再到我倾尽心思的追求,最后,终于到了今天,两情相悦,花好月圆,你又怎么能忍心,让这一切嘎然而止?所以,子秋,留下来,我们继续往下面写,你看,第二本是我从大学时候开始写的,很快就要写完了,我们接着写第三本,从我们结婚的时候,写我们的蜜月新婚,写我们的柴米油盐,写我们的小儿绕膝,写我们婚姻里琐碎的幸福,一直写到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子秋,你说这样可好?”这样可好?简单的四个字,是致命的诱惑,我几乎就要点头了。可是,不,我不能这样,一直等待的穆子谦,才是我最终的归宿。我缓慢却又决绝的摇了摇头。我看到小乔几乎是呻吟着说:“哦,不,子秋,不要这样,不要再拒绝我。”话音未落,他一个起身,抱起了我,几乎是在下一秒,我们双双倒到了床上。“子秋,给我,现在就给我,把你的心,你的人全部给我,不要再想着离开。”他边说边吻上了我的唇,疯狂的火热的吻。如此陌生,却又是如此熟悉。一如很多年前的赵锐。小乔说了,他就是另一个赵锐。一样的偏执、一样的霸道、一样的爱得无法自拔,一样的恨不能禁锢我的身心!我任小乔的吻密密麻麻的烙在我的脸上胸前,我任小乔的手恣意放肆的在我四身流连,我没有反抗,我知道反抗会招来更疯狂的举动,我默默的承受着这一切,无悲无喜,波澜不惊,情侣之间曾经让人脸红心跳的亲吻爱抚,此刻,于他,是一种手段,一种留下我的手段,于我,又何尝不是一种手段,一种离开的手段。小乔,你可知道,这许多年以来,我对你,已了若指掌。只因为,我学了那么多年的心理学理论,它唯一的实践对象,就是你。我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把你揣摩了个透彻。我知道,你还有一点,和赵锐是一样的,那就是,你们都是如此骄傲。勉强来的,你们哪里肯要?我果然没有料错,最后时刻,小乔停了下来。他的声音,是狂风肆虐后的凄凉,是城墙坍塌后的绝望。他说:“穆子秋,你走吧,你去找你的穆子谦!我和你,从今往后,再也没有一丝一毫的牵连,我和你,从今往后,生死不复相见!”青山桃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