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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小旗
我有光芒,此生不灭
苏小旗·颠倒众生工作室灭情(下)
灭情(上)
灭情(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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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嘉靖五年(年),都城北京的孟家在一个月内得了两个女儿。
孟家老爷喜上眉梢,为两个女儿取名字。
“《诗经》有云:‘君子至止,锦衣狐裘,颜如渥丹,其君也哉!’”孟家老爷说,“虽然我孟望无子,但两个粉嫩的女儿足足抵得上儿子啊!孟颜如,孟渥丹,岂不是天赐?”
只是同为孟家之后,同被孟老爷赐名,两个女孩子的地位却不尽相同。
颜如由孟望正妻孟王氏所生,而渥丹之母浮翠,只是孟王氏陪嫁过来的侍女。
同父异母,出生之时,便是身份无法并肩齐等之时。
正妻孟王氏端严刚硬,从得知浮翠怀孕开始,便立下此事不传不释的规矩。因此纵然孟府上下皆猜得出谜底,却从无一人提过。
于是从小,渥丹便以颜如侍女的身份存在着。
渥丹从小聪明乖巧,母亲浮翠处处暗示教导。她称孟望为“老爷”,称孟王氏为“夫人”,称颜如为“小姐”。
尽管年幼之时她尚不明白为何自己同为孟望之女,却不能称他一声“父亲”,而且要处处小心,侍奉在颜如身边,但好在颜如生性敦厚温和,待渥丹极好,在外为主仆,关起门来便与姐妹无甚区别;孟望虽惧内,但看着渥丹的那双眼,也总会闪着慈父的怜爱。
颜如与渥丹,不是双生胜似双生,容貌极像,唯一的区别,是眼中的东西不同。
颜如眼中平静如水,温和无波;渥丹眼中则多了几分娇俏灵动。
对,还有一个区别就是,颜如永远是大家闺秀的装扮,渥丹,永远是侍女的装束。
渥丹从小便受母亲反复教导,与小姐颜如千万不能混了主仆界限,夫人的脸色并不好看。
这,颜如知道,但她待渥丹好,总是会送她一些精巧的花簪,姐妹俩人晚上关好门,颜如也会把自己的衣裳给渥丹穿。
一路相伴到十六岁,颜如的心事,渥丹全部知道。
10
颜如最大的心事,便是林尘了。
孟府中若有人生病,肯定是去请刘郎中过来瞧瞧。刘郎中有个小学徒,十二岁便跟着他,这小学徒,就是林尘了。
颜如,与他情投意合。常常借着刘郎中给父母瞧病的空儿偷偷幽会,或者总是以需要滋补为由,时不时地让林尘了来府中送些中药。
时间长了,孟王氏心中开始警惕,催促孟望赶紧为颜如安排人家。
孟望与孟王氏相中的,是临镇的富商贾家。
为颜如心急的是渥丹,偷偷给林尘了传信儿的是渥丹,但就在出嫁前一晚上,颜如带上所有细软银钱,偷偷溜出孟府,与林尘了私奔的事情,渥丹却自始至终都不知道。
孟望与孟王氏顿时心急慌乱,婚约已经订下,彩礼已经收下,新娘却与其他男人私奔了,这件事若是传将出去,孟府的面子怕是捡都捡不起来。
孟望急得来回跳脚,一向端重的孟王氏却心生一计:让渥丹替嫁。
孟望不是没有想过这个办法,但瞬间被自己否定了。同为女儿,他已经亏欠渥丹太多,如今,她却连人生都要接替颜如,手心手背,哪一块儿不是肉?
孟王氏却冷冷说道:“渥丹无非侍女之女,最好的归宿无非是相嫁下人,之后所出依然不是侍女便是下人——替嫁,难道不是她的福分吗?若你舍不得那就罢了,反正你们孟府的那张脸,是在你身上的。”
孟望无奈,久不说话。孟王氏知道,这是他已经默许,便提出多加一倍的嫁妆,并亲自出面去说服浮翠。
浮翠心如锥刺,女儿是她的,她却无法做主;女儿的人生,是女儿自己的,可女儿渥丹,亦无掌控之力。
渥丹不同意。浮翠落泪。
“娘,你又为什么一直这样懦弱?”渥丹说,“你服侍太太,你的女儿服侍小姐,我做了她这么久的影子,如今却还要续她的烂摊子,岂还有公平可言?”
“可是,渥丹。”浮翠说,“这样的世道,又何来公平可言呢?那些前几日被凌迟处死的宫女,饱受当今皇帝苛待,如今却也只能落得这样一个下场。做娘的,又有哪一个不希望自己的女儿顺遂康健,哪怕不富贵,清淡过完一生,也是好的啊!”
“皇帝对宫女们的苛待,让她们豁出性命揭竿而起——我又做错了什么?我与颜如本就是姐妹,却不得不屈居她之下;我自小与颜如同吃同住,我待她极其真心,如今她却为了自己的幸福一走了之,反手将我推入火坑,我只想说凭什么?凭什么?”渥丹说道,两行眼泪从她的脸颊直直落下。
“只凭夫人父母于我奄奄一息之时救我一命,否则,为娘早就命送黄泉了啊!”浮翠说,“更何况,那贾家富庶一方,你又怎知就一定是火坑?若是嫁了过去,只是换了个名字而已,而你,终是不用再侍奉别人,而是由下人们侍奉你了。”
渥丹说:“娘,那贾家公子的人品,难道你不知道?”
浮翠说:“千错万错,都是娘的错,只当,你是为娘报恩去了吧!”说完,浮翠泪流不止。
话已至此,渥丹还能说些什么?
那一夜,母女始终无语。
浮翠亲自为女儿梳头盘发,描眉,点红唇,扑胭脂,又亲自为她穿上嫁衣。待到天亮之时,孟望与孟王氏相见之下,竟然一时愰惚,以为眼前新娘,就是颜如。
孟王氏亲手为渥丹戴上一把黄金锁,然后为她盖上了盖头。
所有人都知道,今天嫁人的,是孟府的小姐孟颜如。
吉时起轿,孟望满面不可言说的凝重,人们只道老爷舍不得这宝贝女儿。
孟王氏依然是一贯面无表情的淡漠。唯有浮翠,似揪着心地强忍眼泪。
轿夫们抬着花轿,媒婆与贾府老管家伴于左右,渐渐消失在长街尽头。
路途不近,待到太阳正盛之时,恰巧路过偏僻的狭道土路,路边立着两排绿柳。正当轿夫们奋力想快些走出去时,突然跳出一伙强盗。
惊吓突如其来,媒婆与老管家慌忙逃跑,轿夫也落荒而逃。强盗们追上去,杀死了两个跑得慢的轿夫。而强盗头子则一把掀起轿帘,扯下盖头,盖头下面,是一张美丽而惊恐的脸。
强盗目光如炬,右手钢刀直直捅进渥丹心脏,左手一把扯下渥丹颈上的黄金锁,口中说道:“莫怪我,要怪只怪你不走运,嫁给富商贾家,为财害命,强盗之道,抱歉了。”
渥丹被巨痛击中,双眼大睁,目光慢慢移向胸部,那钢刀已经将它身体穿透,强盗猛地抽出刀,鲜血喷薄而出。
渥丹的身体越来越软,直靠在轿边,脑海中闪过的,是她曾经与颜如共同相伴度过的时光。
“颜如,我的姐姐,我待你真心,不想却替你而死。颜如,你在哪里?颜如!是我的命换来了你的幸福。颜如,今生枉死,我,渥丹,将生生世世再也不与你为姐妹……”
这是出现在渥丹脑海中的,最后的念头。
11
“颜如,你想起来了吗?”渥丹问道,却早已经是泪流满面。
女子仿佛失了神一般怔在那里。
“颜如?我不是向柔吗?”她喃喃自语道。
“颜如如何?向柔又如何?用的不过是同一个灵魂罢了。”渥丹说,“一个,欠了我一条命的,灵魂。”
向柔突然抬起头看着渥丹,说:“你……”
渥丹笑了,说:“对,我只为等你来。你喝了孟婆汤,这不公平,当然,我娘告诉过我,这世道本就不公平,但我,非要它公平。我这存了五百年的痛,也得成为你生生世世的痛。”
向柔不可置信地轻轻摇头:“怎么可能?一辈子就是一辈子,我只是想跟你换婆罗花酒,我只想断了跟黎小晖的孽缘,你却编了这么个故事给我?”
向柔指着架子上闪闪发亮的精魂说:“你是故事听多了吗丹主?”
渥丹突然轻松地长出一口气,说道:“对,是的,我听了许多许多故事,知道许多前因后果,你想知道,为什么黎小晖这样对待你,你却依然在泥坑里挣扎吗?”
向柔看着渥丹,不说话。
渥丹一字一顿地说:“因为你,不—甘—呐!”
渥丹说,颜如随林尘了私奔后,逃到一处小村庄里住下。
刚开始尚能以颜如带出来的细软银钱度日,后来钱财渐渐花光,颜如自小是小大姐,并无做活挣钱的技能;那林尘了虽然跟着郎中做了几年学徒,学到的医术却极为粗浅,两人生活越来越拮据,矛盾频生。
颜如,一生柔软,唯在与林尘了私奔之事上刚硬一次,却不曾想,这才是她跳入的真正火坑。
后来,林尘了连哄带骗将她带到青楼,收了颜如的卖身钱,一走了之。
“你不甘心呐颜如大小姐。”渥丹说,“爱?别开玩笑了。”
渥丹继而哈哈大笑:“林尘了林尘了——一笑尘缘了。你那是执念,你不甘,你要追随,所以,你才有今天的下场不是吗?”
向柔说:“真是一个好故事——我又凭什么信你?”
渥丹说:“今生你出生时,左耳后便有一处浅褐色的胎记对吧?”
向柔下意识地用手摸了摸左耳垂后,是的,那里确实有一处胎记,她不喜,年轻时便纹了一朵蔷薇花,盖住了那胎记。
渥丹说:“那是因为,颜如出生时左耳垂下就多出一个小肉块儿,也叫‘拴马桩’,夫人不喜,让我娘用丝线将之除去。今生,就成为了你的一个胎记。”
“并且,”渥丹继续说道,“其实你母亲生你的时候,应该是双胞胎吧?”
向柔愣住了,是的,当年她的母亲生产时,是一对双胞胎女婴,但待向柔出生后,随后母亲娩出的,却是一个死胎,脐带在她脖颈上,整整缠了三圈儿。
“我一个人在这忘情阁几百年,想着投胎做一次人,却不曾想要跟你成为双生姐妹,于是,我在娘胎里,用脐带勒死了我自己。”渥丹说,“因为我,永生永世不想再与你做姐妹。”
向柔看着渥丹,不再说话。
渥丹又说:“我原以为,我的姐姐颜如,以私奔换来的,应该是幸福的生活,没想到,你用我的命换来的,也不过是无比凄凉的下场。你今世的父母,你知道是谁吗?他们,是上一世,我代你出嫁时陪在花轿两边的老管家与媒婆。当年他们因为自保而落荒逃走,扔我一个人身中钢刀,流尽鲜血而亡。他们愧疚,因此今生想要做我的父母偿还——但是他们,都以为当时的花轿中的人是你,他们今生给了你优渥的生活条件,恨不得摘下天上的星星给你。颜如,你这辈子的前半生,享的,是我的福;但你遭受的折磨,是你自己的不甘化成的执念。”
向柔依然很安静,只说一句:“所以,你也不甘心,不是吗?”
渥丹轻抬媚眼,说道:“是,我不甘心,我当然不甘心。明明我们是姐妹,凭什么我整整侍奉了你十六年?明明我待你真心,你却自私出逃,一个反手将我推入火坑;明明坐在花轿中被杀死的是你,我却成了你的替死鬼——你倒是教教,如何让我甘心呢?”
渥丹又说:“听了这么多故事,也遇到不少这样的事儿。你们不有部电视剧叫《甄嬛传》吗?那甄嬛的侍女浣碧,不也是甄嬛的亲妹妹?在府中她服侍她,入后宫她服侍她,就连最后嫁的果郡王,其实也是甄嬛的。还有那个叫于道的男人,为了能让有私生子的爷爷清清爽爽地死,甚至不惜用完整的一魄与我交换婆罗花酒——虽然我不想给他,可为什么明明感觉到了报复的快感呢?”
向柔说:“那,我如何还得你那一命?”
渥丹说:“命?我要命干嘛?做人,哪里有做丹主快活。你想换酒免情苦是吗?我——不——换。并且,你离开我这里后,我们今日里的谈话,在你心中,永不会磨灭。你将带着两世的痛苦,过完余生。”
向柔眼波平静,不曾落泪,听完渥丹的话,转身欲走,却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回过头,对渥丹说:“其实,最放不下执念的,应该是你吧?”
12
从忘情阁到奈何桥,遥遥不可及。
渥丹经过一片优昙婆罗花,走到一片彼岸花中,却只用了片刻的时间。
忘情阁没有黑夜,正如黄泉路没有白日。因此那白色的优昙婆罗花,更显清洁无尘,那鲜红的彼岸花,更显伤郁无言。
渥丹于彼岸花中独坐,这时有人对她说话:“颜如终是来了?”
是孟婆。
渥丹说:“你不用去给那些亡魂派发你的汤么?”
孟婆坐在渥丹身边,说:“每日里无数亡魂经过这黄泉路,过那奈何桥,却是大多数都心甘情愿喝下那汤,并不需劝说——毕竟甘心接受前因后果的人,更多啊。”
渥丹说:“同是心甘情愿,到我那里求酒的人,跟到你这里讨汤的鬼,目的却是截然不同。”
“你终于把她等来了,但好像并没有那么开心嘛。”孟婆说。
其实,连渥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
“她说,我自己才是放不下执念的那个人。”渥丹说,额头的朱砂痣,在灰暗中竟然有些熠熠闪光。
“你知道吗?”孟婆说,“酸甜苦辣,所有味道到了极致,都是苦。”
渥丹转头看她,却发现,孟婆的容颜,在慢慢发生变化,直至最后成为了颜如的样子。
渥丹怔怔,泪珠不断滚落——是的,所有亡魂见到的孟婆的样子,都是前世里最令他牵念的人,直到他放下执念,才可见得孟婆真容。
渥丹知道,向柔最后留下的话,终是唤出了她心底的执念,她的执念,是向柔的前生,是她的亲姐姐颜如。
“你知道为什么这么久了,颜如才重新投胎做人吗?”这话从换了容貌的孟婆嘴里说出,就像是由颜如亲口说出。
渥丹不说话,等待孟婆继续说下去。
颜如被林尘了卖入青楼后的第二年,便吞金而亡,她的魂一路跌跌撞撞,在奈何桥边,她见到了孟婆。
她的眼泪瞬间流下:“渥丹?渥丹?是你吗?”
“不,我是孟婆。”孟婆说,“你看的我的样子,就是你心中最牵念的人的样子。”
颜如眼中神色黯淡下来:“渥丹呢?她现在还好吗?”
“那已经是前世的事了。来,把这碗汤喝了吧。”孟婆说。
“不,我不喝这汤,我要等渥丹来,我与她姐妹一场,相伴十六载,却连告别都没有留下。这次,我要与她一起走。”
“只要踏上这黄泉路,无非两个选择,一是喝了这汤,来生重新做人;二是跳入这忘川河中,遭受蛇咬虫噬,五百年之后,才有可能投胎。此间,你所牵念的人会一次又一次从这桥上经过,轮回一生又一生。”
“我愿意。”未等话音落下,颜如纵身跳入忘川河中。
孟婆只是轻声叹息:“相生相欠,何时能了?”
这一切,生前死后的渥丹,并不知晓。
渥丹在花轿上被强盗的夺命钢刀刺死后,灵魂立刻出窍,飘飘乎乎不知道走了多久,不知走了多远。天地间不日不夜,一片混沌阴沉。
每一个亡魂,都识得黄泉路,那是他们走过的无数次的地方。
但渥丹,不去。她哀绝,伤绝,忿恨不甘,沉郁不平。
可是,若亡魂在七七四十九天内不过奈何桥,便再无机会入地府,只得化身为鬼,存于世间,受万年寒凄孤独。
在死去的第四十八天,渥丹来到一处山间,山中长明,开满青白色的花,花形浑圆,犹如满月。花中有屋,屋中有一僧。
相见之下,这僧慈悲之心大动:眼前这女子,三魂几近消于云霄,七魄即将散飞于土中,因此她面色青乌,眼眉斜立,獠牙已长出尖端,僧再看其穿着大红色的嫁衣,立刻明白了:女子若在横死时穿着红衣红裙,七七四十九天后,必为厉鬼,即便进入六道轮回,也只能进入鬼道,永世受苦,不得解脱。
这女子,表情极为疲惫痛苦,她无法控制来自身体的任何变化。
僧说:“姑娘,再有两个时辰,你便会化为厉鬼,我收了你的天魂与人魂,喜魄、怒魄、哀魄与惧魄,暂时化解你的痛苦可好?”
渥丹已经虚弱得说不出话来,感激地点了点头。
僧取了渥丹的天魂、人魂、喜魄、怒魄、哀魄与惧魄,将之收入朱砂中,点在渥丹额头,成为了她的一颗朱砂痣。
待渥丹恢复了神识,僧已然不在。
从此以后,非人非妖非鬼非仙的渥丹,便在这里住下,日日酿酒,将婆罗花融入酒中,世称断情的婆罗花酒。
为防止渥丹魂飞魄散,僧将她的二魂四魄封于她额头的朱砂痣中,若无完整的三魂七魄,渥丹便不能投生为人,此封,渥丹一直不知如何才能化解。于是渥丹便要换酒之人以一寸精魂交换,偶尔也会留下求酒者的魄,等她攒够了,将之化为自己的魂魄,便可以得到一次投生的机会。
13
“颜如在忘川河中苦熬,在未及五百年时,她终于在奈何桥上看到了你。”孟婆说。
“是那次,我想到人间投生做人的时候吧?”渥丹说。
“是,那次你得到了于道完整的一魄,便有了投生的机会。”孟婆说。
那一次,渥丹以求酒之人留下的魂魄补全了自己的三魂七魄,终于可以投胎为人了——她实在太想知道现在的人间,究竟是怎样一副模样。
她没有喝孟婆汤。
她走过奈何桥之时,在忘川河中苦熬四百多年的颜如看到了她。颜如苦苦哀求孟婆,让她上岸跟随渥丹一同而去。
“前世我欠她,我愿来生为姐妹再相报。”颜如说道。
“不喝孟婆汤的代价,便是要在这忘川河中苦熬五百年,可你未及五百年便想投生,那就必须要喝上半碗孟婆汤。”孟婆说。
颜如依然是那句“我愿意。”
年某日,某医院产房先后降下一对双胞胎女婴,未及人们欣喜若狂,便知道双胞胎中的妹妹未出生便已胎死腹中。
活下来的那个,叫向柔。
入胎之后,渥丹发现与她同处母亲子宫中的,是颜如。
“我,渥丹,将生生世世再也不与颜如为姐妹……”前世临死之前发下的誓,如雷般响在渥丹耳边。渥丹冷冷看着身边这个安静的胎儿,用母亲的脐带,生生将自己勒死。
“颜如,我在忘情阁等你。”这是渥丹离开母体后,说的唯一一句话。
14
听孟婆讲完,渥丹早已经泪流满面,额头上的朱砂痣竟然慢慢褪色,直至消隐。
她眼前的孟婆,又成了孟婆的原样,成了那个十六七岁的素净女孩的模样。
“渥丹,你的三魂七魄,都回来了。”孟婆有些惊讶地说,“你,可以再入轮回,再世为人了。”
黄泉路上一片彼岸花海,沉默至极,绚烂至极,没有人知道,它们开了多少世,见过多少喜悦与悲戚。
“那僧告诉过我,所有味道到了极致,便都是苦的。”孟婆轻声说道,“糖若成为极甜的糖精,是苦;醋若为极酸的醋精,是苦;辣若把舌头烧到极致,你感受到的,还是苦。”
是啊,凡是情,清淡是好,浓稠是好,唯成为执念,是极苦。若不肯放下,便是生生世世的苦上加苦。
渥丹终于明白,所有到她忘情阁求过婆罗花酒的人,是真正决定放下执念的人,他们愿以一寸精魂,换得与令其痛苦之人的情感断绝,只有真正放下沉重牵绊,余生来世,才可轻松上阵。
真正放不下执念的,可不正是她?
“孟婆,你认得那僧?”渥丹说。
“三千年前,他千里迢迢从异域求经而来,误入我这黄泉路。他看这黄泉路荒芜,送我彼岸花籽。他看清我喜欢他的执念,只道是我经事太少,心太不静。于是我便开始熬这孟婆汤,见多了众生的轮回之苦,求之不得之苦,不放执念之苦,这汤,竟然开始有了人间悲悯的滋味。”
孟婆说:“后来,僧到了山间结界修行,种满优昙婆罗花。婆罗花一千年出芽,一千年生苞,一千年开花,待花开之日,便是转轮王降世之日。此后万法归一,天下和谐大同。你误入那结界之日,恰是婆罗花开之日。那僧,即是转轮王,解救了你之后,便去世间普渡众生了。”
渥丹不语。孟婆亦不语。极目眺望,满眼鲜红的盛放的彼岸花,仿似无边无际。
后记
那日之后,渥丹再未回过忘情阁。
为人灭情之人,却是执念最深的那个人。这五百年的时间,在这五百年中听到的所有故事,一点点稀释着那执念,执念终于肯清清淡淡地铺展开来,原来,是姐妹之间曾经相伴的温暖,是希望能够真正做一次姐妹的期盼。
灭情之人,再也不想为人灭情了。因为,那世间,还有她应该续的情。
渥丹一直在黄泉路,在奈何桥。
她要等颜如的灵魂回来,然后一起喝下孟婆汤,一起做新生的同胞姐妹。
此后,忘情阁终成传说,世间再无丹主。
只有孟婆依然模样素静,依然安静熬汤,然后递给身边经过的亡魂。路过这里的每一个亡魂,她都认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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