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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收到聘礼那晚,只有我醒着。
阴风阵阵,鬼气森森,寒气很突兀地降临。
我翻身下床,隔着虚掩的窗格望出去。
青紫色的天光下,顾家的大门无人自开。
卧在院内的大黄狗刚想吠叫,突然呜咽着哑了声。
两只泛着绿光的红灯笼,不知何时已悄然挂在门两侧。
若有若无的薄雾中,一队黑影缓缓走入院内,未发出一点声响,也看不清楚面貌。
少顷,雾气散尽,黑影消失,只留下几只朱漆箱子。
2
翌日,我是被娘的哭声吵醒的。
娘瘫坐在院里的木箱旁,拍打着木箱,痛哭流涕:
「世间好女无数,为何他偏偏看上我儿?他爹,你快想想办法啊?」
我爹拿礼书的手在颤抖,神情亦是痛心疾首:
「都怪我,要是我不生病,月儿就不会进山,月儿不进山,又怎会被鬼王看上?」
「爹娘莫哭。」
我忙将他们扶到堂内坐下。
爹大病初愈,此刻愁容满面,看起来更是凄苦,摇着头流着泪将手上的礼书递给我。
我接过细看,上书我的名讳和送嫁时辰,末了一句:
这字句犹如磐石,压得我们一家人喘不过气来。
以丰硕城的安宁作为附加条件,连推脱的余地都没有,叶青岚确实使得好手段。
叶青岚是地府君亲封的鬼王,这些年,在他的庇佑下,这方水土阴阳和谐、轮回有度,再无小鬼作恶,百姓皆是安居乐业。
按理说,他一个鬼王,要娶夫人,也该娶女鬼。
可他此番偏偏要娶活人,这不是逼人去死吗?
确实是犯了忌讳。
不过,他堂堂一方鬼王,与这些年的功绩相比,死个把活人,实在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阿姐!我不要阿姐嫁人。」
十岁幼弟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他哭着跑来抱住我的腰。
小小的他只知我要嫁人,殊不知我要嫁的根本不是人。
我摸着他的脑袋安抚:「乖,阿年不哭,阿年可是咱家的男子汉。」
他抬起泪津津的小脸问:「阿姐当真要嫁人吗?」
我娘一把将他拽过去:「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姐十六,自当要嫁人,可这嫁的……唉!」
阿年一眼瞥到院里的几箱金子,欢呼雀跃跑过去:
「哇,这是什么?这些都是金子吗?」
「别动,晦气。」
见阿年用手去抓金子,爹冲他吼起来。
我微微一笑,在爹娘面前跪下,认认真真给他们磕了三个头。
正色道:「爹,娘,门口已挂上了鬼灯笼,女儿再无机会许配他人,万两聘金既已落定,便再无退还可能,更何况他以百姓安宁相挟,此事再无可避,女儿愿意嫁给他为妻。
「鬼王的金子,无人敢动歪心思,就按他的十里红妆置办吧,剩下的留作家用、为幼弟娶亲,也算还了爹娘的养育之恩。」
爹娘无计可施,只能由我做主,免不了又是抱着我痛哭一场。
时至傍晚,一切收拾停当,我爹还在失魂般念叨:「都怪爹生病,月儿不进山就好了。」
其实,这又怎能怪爹呢!
3
三个月前,我爹突然生重病,药石无医。
眼看爹一天天衰弱,即将油尽灯枯。
我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到处拜菩萨、求良医。
却意外得知,山里的青龙湖附近长有还魂草,能治百病,甚至可让人起死回生。
青龙湖我知道,那是鬼王叶青岚居住的地方,常年雾气弥漫、鬼气森森。
再加上附近山上巨蛇、虎豹出没,是个让人谈之色变的所在。
我不顾爹娘阻拦,只身进了山,在找寻还魂草时,失足落入了青龙湖。
冰冷的湖水瞬间淹没了我,在我快要昏迷沉底之前,一个年轻男子迅速向我游来……
等我清醒,已是半夜。
月色与湖光交融,光影流动、潋滟生辉。
我躺在湖边的草地上,身上的衣服已经干透。
旁边坐着一位清逸俊美的年轻男子,正微笑着看我。
丝丝异香,随风缥缈而来,独有清灵之气。
这香,我熟,他独有。
这身影我熟,几乎伴随着我长大。
总是在我需要时如同神兵天降,却只留给我模糊的身影和淡淡浅笑。
我从不惧他。
此刻与他近在咫尺、鼻息相闻,我的心怦怦直跳。
我冲他微笑,欲施礼谢他救命之恩。
他却笑着问我:「我是叶青岚,你不怕我吗?」
我摇摇头,沉迷在他的笑容里。
「那你可愿意做我的娘子?」
我点点头:「我愿意。」
叶青岚满意地拉起我的手,悠然起身,语气极尽温柔:
「玖月,中元节亥时娶你,记住,你要嫁给鬼王叶青岚。」
说完,他将一株还魂草放在我手心,牵起我缓缓下山。
他白衣胜雪、踱步如仙,所过之处草木皆倾倒避让。
而我于他身侧,亦步亦趋,施施然飘飘而行,行止间不费吹灰之力。
将我送到家后,他就消失了。
爹用了那株还魂草,没过两天就痊愈了。
没想到,叶青岚说到做到,这么快就送来万金聘礼。
既如此,我自当好好准备。
4
我要嫁鬼王的事很快就传开了。
有好几种说法,不过结局都离不开鬼王强娶,若我不嫁,丰硕城就不得安宁。
人们看到我,有同情、有怜悯,更有甚者幸灾乐祸。
毕竟我是出了名的美人,在此之前,说亲的都快踏破我家的门槛。
如今,一朝定了鬼亲,嫉妒我的女子、得不到我的男人,全都偃旗息鼓,顺了心气。
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惧怕,生怕跟我多说几句话就沾染了晦气。
我哪管这些?上街置办嫁妆,挥金如土,眼皮都不眨一下。
金光闪闪的金子晃花了他们的眼,鬼王的买卖,硬着头皮也得做。
不过,也有人是真正关心我的。
这不,刚出了裁缝店,我就被人拉进了棺材铺。
我虽金子多,即将命不保。
但着实不需要棺材,一脸蒙圈,正要拒绝。
老掌柜齐叔忙说:「月儿啊,叔是看着你长大的,这亲你不能结啊。」
他鹰一样的眼睛直盯着我,脸上也是焦急又关切的神情。
「叔,我知道,我嫁的是鬼王,嫁给他,我就不能活命了。可他说我嫁了,咱们的丰硕城就能永享安宁。」
「月儿啊,话是这么说,好死不如赖活着,若你想活,叔可以帮你。」
我来了兴致:「真的吗?我当然想活,叔要怎么帮我?」
齐叔压低声音:「叔可以用纸人替嫁,放心,叔的纸人与真人无异,可以跟你一模一样。」
我瞄了眼他店里的纸扎,的确是栩栩如生。
不过,纸人这种障眼法又怎能骗得过鬼王?
糊弄一下普通人还差不多,这齐叔恐怕还有其他想法吧。
我只好提醒他:「齐叔,我嫁的可是鬼王,鬼王的道行你懂的。」
齐叔看着我不作声,似乎想要看穿我。
片刻后,他笑笑:「顾玖月,能做鬼王的新娘,你确非庸脂俗粉,想活命,随我来。」
我跟着他进入内室,只见他从墙上的暗格里,取出一个精美的匣子。
接着,他小心翼翼地从匣子拿出一把匕首,郑重其事地递给我。
「新婚夜,用它刺入叶青岚的心脏,你就不用死了。」
我接过匕首细看,它精致而小巧,并无太多光华。
两个侧面各有一条管状的空心凹槽,其作用不言而喻。
鬼王的心头血,对普通人来说,那也是绝世宝物。
我想起齐叔两年前过世的儿子,心里似乎明白了什么。
突然,匕首上有红光一闪而逝,我的心却因此而一阵刺疼。
我再次仔细端详,有些眼熟,心中大骇,难道是它——无极?
齐叔许是看到我面色苍白,以为我被吓着了。
疑惑地问:「月儿,你不会害怕一把匕首吧?」
我定定神:「齐叔,我不死,而他必死吗?」
「对,他必死,这样你就可以好好活着。」
齐叔两眼灼灼、语气笃定。
「好,我照做,我实在不舍爹娘和幼弟。」
我用锦帕将匕首包好藏于怀中,从钱袋里掏出一锭金子给他:
「齐叔,大恩不言谢,这金子还请你收下。」
齐叔推辞:「不必谢,你回来后只需将匕首归还于我便好,这是祖上传下来的。」
我收回金子,向他施礼致谢。
怀中的匕首沉甸甸的。
它若真是「无极」,必会带来死亡。
5
寒气过重,一夜辗转无眠。
日上三竿,便传来棺材铺齐掌柜横死的消息。
隔壁婶子大呼小叫:「你们听说了吗?棺材铺老齐头昨晚死了,被吸干了血,死状瘆人,坊间都在传是吸血僵尸出来作恶。」
她一脸惶恐却又掩饰不住八卦的兴奋,眼神却一直向我瞟。
吸血僵尸,那是老传说了。
听爹说,十几年前,这里出了一只长毛尖甲的怪物,非妖非鬼,专吸人血,人们称之为吸血僵尸。
鬼王叶青岚曾与他大战一场,之后便销声匿迹了。
此番齐掌柜被吸血惨死,人们自然又想到了他。
我爹在院里制作陶坯,闻言应道:「吸血僵尸绝迹十几年了,咋会突然出现?这话是官老爷说的?」
「官家还没查出来,只知道血被吸干了。」
「这些年,他亏心的事情没少做?说不好是碰到啥寻仇的妖物鬼怪了。」
婶子却不以为然,眼睛直向我瞟:「还有人说是因为他昨日见过……见过月儿。」
我瞅着她:「怎么的?见了我就会死吗?昨日我见的人可就多了。」
「他不一样啊,你要置办的是嫁妆,他卖的是棺材,还拉你进铺子,这不是咒你死吗?这不就得罪了鬼王嘛,人家都这样传的。」
婶子看我的眼神有些躲闪,越说声音越小。
她话里话外,暗示的无非就是我晦气。
齐掌柜眼红我的金子,想乘机捞一笔,咒了我,被鬼王给害死了。
这些人,还真会传。
似乎这大事小事不往鬼王身上蹭蹭,都对不起鬼王娶亲这件事。
我哑然失笑:「合着我订了鬼亲,出了人命都得算我头上,那我还不嫁了。失了鬼王庇佑,就让咱们丰硕城日日鸡犬不宁吧。」
「哎,哎,月儿,婶可没这样说,你为咱们大伙舍身嫁鬼王,婶是心疼你呢……婶不跟你说了,家里还煮着饭呢。」
她似乎突然反应过来,她盘的是鬼王的是非。
吓得脸色苍白,一路小跑回自己家。
我爹气得冲她背影啐了一口唾沫:
「屁的心疼,明明是幸灾乐祸。」
不过,齐掌柜的死扑朔迷离。
又是鬼王又是僵尸,传得甚是邪乎。
对于这等未知又邪门之事,百姓们天生抱有深深的敬畏。
这让我的嫁衣和嫁妆置办得出奇顺利,没人敢拒绝我。
只有我知道,齐掌柜绝对不是那只吸血僵尸害死的。
至于真凶,我宁愿相信是鬼王叶青岚。
再不济,也还有吸血蝙蝠妖怪之类的。
发生在这时,不过巧合而已。
对于我来说,这些都不重要。
最重要的当然是成亲。
我用重金聘请上百名送嫁的杠夫,听闻是中元节送嫁,他们都非常害怕。
世人都知道,中元节是一年阴气最重的日子。
地府鬼门大开,百鬼出行。
家家户户都会准备好祭品放在门外,然后关门闭户,躲在家里给百鬼让道。
谁愿意出门寻晦气?
只是面对金灿灿的金子,他们害怕的眼神里又多了些贪婪。
一切收拾妥当,我拜别爹娘。
嘱咐幼弟好好孝敬二老,在他们的哭声中坐上了八抬大轿。
6
叶青岚要求亥时送嫁,十里红妆,今日的场面有过之而无不及。
天已全黑,不过,从我家到进山的路上全都铺了红毡子,两旁也挂上了红灯笼,一路蜿蜒进山中,看不到尽头。
送嫁的队伍排成长龙,六十四抬嫁妆浩浩荡荡,却不敢吹吹打打,透着诡异的安静。
没人敢说话,杠夫们全都闷头前行。
我悄悄掀起轿帘往外瞧,只见山影绰绰、雾气缭绕,送嫁队伍已然进山了。
阵阵阴风吹来,有人打了个寒战,接着战战兢兢道:「大伙……发现没?这条路不对劲。」
这一说,大家似乎都反应过来。
「是啊,不对劲。平日进山的人少,只有一条小路。」
「哪有这么宽的大路?」
「这不是人走的路。」
杠夫们七嘴八舌,牙齿打战,脸上全是惊骇之色。
他们纷纷停下,不肯再往前走。
有人冲我大声道:「顾家姑娘,这太邪门了,要不咱们回家吧?
「你一个姑娘家,就不害怕吗?
「咱们不敢再往前走了。」
我隔着帘子回道:「各位是为鬼王送嫁,已收下金子。你们半途停下,就不怕鬼王发怒吗?」
众人闻言面面相觑,纠结再三后,只能硬起头皮再度前行。
走着走着,不知谁颤抖着说:「这灯笼……也不是顾家的红灯笼。」
我刚才就发现了,自从进山之后,路两旁的红灯笼全都由暖光变成了幽幽绿光。
他们害怕也是情理之中,而我,连鬼王都敢嫁,又有什么可害怕的?
「这不是人间的灯笼。
「这是鬼灯笼。」
惶恐的声音一再响起。
「嘻嘻嘻……」
空中突然传来一阵阴森森怪笑,让人瞬间头皮发麻。
有人撕肝裂胆地大叫一声:「鬼啊,快跑啊!」
本就被吓得半死的壮汉们,听到后全都扔下东西,哭爹喊娘、屁滚尿流,没一会儿就跑得没影了。
空幽幽的山谷里只剩我的喜轿和一地七零八落的嫁妆。
怪笑声并未停止,忽远忽近,忽大忽小,既空灵又邪气。
此刻,杠夫们都跑了,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想了想,还是准备下轿看看,不行就只有步行进山。
正在这时,诡异的事情又发生了。
7
喜轿轻微晃动了一下,感觉似乎又被抬起来了,一如之前稳稳地向前行进。
难道杠夫们又回来了?
我很疑惑,偷偷掀开帘子往外看。
没有杠夫的身影,是喜轿自己在飘。
那些被扔掉的嫁妆也像被人抬着一般,还一颤一颤的,正稳稳地向前飘去。
我心里明白了七八分,盖好喜帕,稳稳端坐于轿中。
一路上,我虽看不到,却听到各种各样的怪声,似有许多东西与我的喜轿擦身而过,却始终不曾碰着我一丝一毫。
大约半个时辰后,我的轿子终于落地。
轿帘被掀起,一只莹白修长的手伸进轿中:
「娘子,受惊了。」
我听到了叶青岚的声音,稍作迟疑便将那手紧紧握住,触感冰凉却又十分有力。
叶青岚扶我出喜轿,之后将我喜帕掀起。
月华之下,我看到一身喜服的他,芝兰玉树一般,正看着我盈盈浅笑。
我神思一阵恍惚,身子微晃,脑海中浮现一幅模糊的画面。
漫天黄沙中,与他一模一样的男子,妆发凌乱,将一把泛着红光的匕首刺入一青衣女子的胸口。
女子神情痛苦,倒在血泊之中。
绝望地看着男子浅笑中渐渐模糊,最终淹没于滚滚黄沙。
这画面不太清楚,可每次浮现,我都感到心慌惊悸。
是他,没错的,一定是他。
「娘子,怎么了?」
或许是我脸色发白,叶青岚关切地询问。
在他眼里,我只是区区凡人。
此刻能够清醒着站在他面前,已是世间少有。
我扯出一个笑:「夫君千古绝色,令玖月不敢直视,故而恍惚。」
他两眼灼灼,轻轻将我搂入怀中,柔声道:「别怕,过了今夜就好。」
呵呵……
没错,我知道,过了今夜就好。
8
叶青岚是水鬼,须靠水气精华滋养。
他的府邸在青龙湖内,那是寻常之人到不了的鬼域。
我俩行至湖边,他轻轻扬手。
如纱如幻的薄雾中,一艘张灯结彩的喜船悠悠驶来。
身着红衣的鬼卒一一在船上跪倒,齐声喊:「请大王与夫人上船。」
我正欲举步。
叶青岚打横将我抱起,直接进了船舱。
我心跳如鼓,仓皇间,根本不敢抬眸看他。
他却笑了,毫无征兆地在我额头印上一吻。
我佯装娇羞,伸手拉下喜帕。
叶青岚将我放在软榻上,与我并肩而坐。
或许是怕我害怕,他冰凉的手轻抚着我的一只手,似在安抚。
这让我想起初见他的情景。
我从小体寒、娇弱,特别惧水。
六岁时,与娘到河边浣衣。
原本明晃晃的日头突然变黑,怪风也从四面八方吹来。
百姓们纷纷叫着「天狗食日了」,操起铁锅铜盆,追逐敲击,要把天狗赶走。
我娘抓起浣衣的盆子和木槌,一边敲打,一边追随乡亲们而去。
她完全忘记了我的存在。
我站在河边,孤立无援,哇哇大哭,害怕得直发抖。
想要去找我娘,却在黑暗中一脚踏空,直接掉进了河里。
我在冰冷的水里扑腾,想要呼吸、想要求救,可大口的冷水呛入喉咙,很快便浑身无力。
沉没的瞬间,满眼仍是挥之不去的黑暗。
再睁眼时,已是艳阳高照。
我娘捶胸顿足,伏在我身上焦急地哭喊。
几位婶婶、大娘喜笑颜开,叫着:「活过来了,终于活过来了。」
我坐起身,在人群里搜寻。
发现一个模糊的身影卓然而立、超然出尘。
他就那样静静地看着我,似笑非笑。
犹如天边的皎月,清辉四溢,淡淡的安详就那么向周遭蔓延,渐渐驱散我彻骨的寒意。
一定是他救了我!
我清楚地记得,无边的黑暗将我吞没时,一股强大的力量将我托起,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尽管我睁不开眼,说不出话,可我依然能感受到。
我的呆滞吓坏了我娘,她失声痛哭起来。
「娘,月儿没死。」
我不得不收回视线安慰我娘。
「儿呀,娘以为你傻了。」
我娘破涕为笑,抱着我号啕大哭。
这一晃眼的工夫,再寻他时,已然了无痕迹,只余丝丝缕缕异香尚未散去。
这香是他的,世间绝无仅有。
9
此刻,他的异香混合着醉人的熏香,于鼻间缠绕,让我心安。
「娘子,到了,别怕。」
我由他抱起,下了喜船,进入一个院落。
人声鼎沸、觥筹交错,似有很多人在吃席。
「恭迎大王,恭迎夫人!」
从喜帕下,我看到有人拜倒在地,齐声呼喊。
叶青岚轻声道:「娘子,别看他们,当心污了眼。」
我知道,已到鬼域,他怕我被活活吓死。
尚未拜堂,我还不是他的妻。
我乖巧地将头倚靠在他的颈窝,任由他将我安置在一屋内。
许久后,忽闻一声高喝:「吉时到。」
我被人扶至一地拜堂,之后便被送入了洞房。
乘着房内无人,我将齐掌柜给的匕首藏在了榻下。
叶青岚容色极美,我曾无数次渴望过他。
我们的新婚夜,我要的是郎情妾意、鱼水之欢,而不是血溅三尺。
原以为鬼域昏暗晦气,他娶活人又犯忌,会草草行事。
没想到,他不但给了我万金聘礼、十里红妆。
就连我们的婚房,他也是极其用心。
龙凤红烛,摇曳生辉,红帐纱幔,轻盈婉约,大红喜被,层层叠叠,上面竟然还撒满了花生、大枣、桂圆、莲子。
就连窗外,也是大片盛开的彼岸花,鲜红欲滴,美得妖冶。
我哑然失笑,他竟然还寓意早生贵子。
一切美到极致,一切诡异到极致。
门被推开,叶青岚走近。
我忙起身:「夫君,妾身伺候你就寝。」
他轻抬我下巴,柔声问:「娘子,你不怕我?」
我摇摇头,媚眼如丝,绽出一个极美的笑。
他又问:「今夜圆房,你阳寿便尽,你不怕吗?」
我痴痴地看着他:「夫君从小呵护,能嫁与夫君是玖月从小的梦想,月儿不怕,只求与夫君欢好。」
他微微发怔,好看的桃花眼尾竟有些发红。
随后,他抱住我,用力吻住我的唇辗转缠绵、予取予求,如同正在掠夺甜美果实的美丽小兽。
我浑身酥麻,瘫软在他的怀里,被他轻而易举裹入红帐。
衣衫褪去,飘逸而朦胧红罗帐里,只余温香软玉、倩影缱绻。
除了我,无人知晓,这场欢娱是猎手与猎手的较量。
10
中元夜子时,一年里阴气最重。
叶青岚专门选的好时辰。
我感受着体内的寒意渐渐退去,一缕炽热徐徐而上。
原本空虚的真元之气开始复苏,继而汹涌澎湃,冲击着我的四肢百骸。
叶青岚的肩上出现了墨绿色的枝状斑纹,那是中了我的尸毒。
他意识到不对,面露惊骇之色。
想要起身离开,却被我紧紧抱住。
我轻盈翻身,将他压在身下。
体内的力量开始暴涨,我的面容和身体也开始发生变化,渐渐幻化成另外一个模样。
同样墨发雪肤、丰姿艳绝。
可惜叶青岚却像看到了恶鬼一样。
他脸色苍白,挥掌想要将我劈开。
可他中了尸毒,又骤然失去部分力量,有些虚弱。
我就势抓住他的手,猛地将他拉向自己,狠狠吻上他的唇。
他一阵战栗,徒劳地挣扎。
却被我另一只手紧紧扣住后颈。
他挣脱不开,被我吻得如痴如醉、缠绵悱恻。
直到吻出了血。
直到他喘不过气来。
我才恶狠狠将他推开。
使用秘术,需适可而止,否则会遭到反噬。
他喘息着,唇角挂着一缕血丝。
神情惊疑惶恐,带着一缕摄人心魄的破碎感。
作为一方鬼王,他修为不俗,捏碎一只鬼如同捻死一只蚂蚁,何曾遭受过这样的掠夺?
屈辱、愤怒,所谋之事一场空,再加上对眼前之人未知的恐慌,让他神色不定,心情复杂。
他厉声质问:「你不是顾玖月,你到底是谁?」
我从容起身,穿上质地轻柔的里衣,凑近他,柔声问:「我不美吗?」
他抿着唇,盯着我,透着满满的倔强。
我又大声问:「我美吗?」
他眼含怒火,语气愤愤:「美,可我喜欢的是顾玖月,你快把她还给我。」
「哈哈哈……」
我放开他,狂笑起来。
「你喜欢她,你当然喜欢她。你喜欢的是她的极阴之体,你呵护十几年,不就是为了这一刻吗?
「万里挑一的逆天体质,人人趋之若鹜的纯净阴气,无数鬼修为之疯狂,得到她,便是得到数百年的修为。
「一年里阴气最重的时辰,她心甘情愿与你圆房,你便可吸收她全部的纯阴之气,而她,作为炉鼎,结果便是香消玉殒。
「叶青岚,你当然会喜欢,这些都是你的好算计。」
被我一语道破,叶青岚大为震惊,干脆不再遮掩,直接为自己狡辩:
「我一方鬼王,护佑百姓数百年,我要一个极阴之体怎么了?
「要是没有我,顾玖月根本不可能长得大,就算没淹死、病死,也会被别的鬼觊觎,下场一样。
「我护她周全,为了对得起她,我万金为聘、十里红妆迎娶,只愿她此生无憾,我没有对不起她。
「可恨的是你,你到底是谁?你把她藏在哪儿了?」
他越说越理直气壮,挣扎着掐诀施法,一条闪着幽光的铁链向我袭来。
我轻盈闪身,手掌抚过铁链,那铁链骤然扭转,飞速缠上他的脖颈和两臂,闪烁片刻后,直接隐没在了他身上。
他受了重创,一口血喷了出来。
指着我:「你……你到底是谁?我怎么了?为何会被反噬?」
我笑笑:「叶青岚,你中了我的尸毒,还想用幽魂链锁我,当然会被反噬。
「这以后尸毒蔓延,你动用内力都会被反噬。别忘了,最高明的猎手,往往都是以猎物的形式出现。」
叶青岚瞳孔地震:「尸毒……你到底是什么东西?怎么会有尸毒?」
我愤怒,指甲瞬间变长变尖,一巴掌将他甩飞出去。
「你还好意思问?叶青岚,要不是因为你,我就不会成为僵尸!你身中尸毒,都是你自作自受。」
叶青岚摔在地上,前胸出现五道深深的血痕,冒着绿色的雾气。
他又吐了一口血,表情震惊又困惑:
「你是……当年那只僵尸?
「可她明明是满头白发……就因为我为民除害,要抓你,你竟处心积虑来害我?」
前尘往事,他当真是忘得一干二净。
我冷笑着捏住他的下巴:「叶青岚,那个僵尸的身体在你不知晓的地方,此刻的我是借着顾玖月的身体,用法力变幻而来,这是我最初时的模样!你好好看看。」
他的眼神仍旧透着清澈的愚蠢,让我更加生气。
我猛地甩开他,站起身:「你以为你只是一个水鬼吗?
「你为了解脱,当真喝了老婆子的汤吗?
「你解脱了,却把我害成了今日这副模样。」
他目眦欲裂:「你到底是谁?为何纠缠我不放?」
「这么想知道,我就告诉你。」
「我是顾玖月,也是风青魇,而你,也不只是叶青岚,你还是应龙敖琨。」
11
当我一字一顿告诉他我们的名字后。
叶青岚并未表现出似曾相识。
他努力搜索记忆,却仍旧眼神迷茫、一无所获。
我虚空一抓,之前藏在榻下的那把匕首出现在我手中:
「这个……你该不会忘记吧?」
我将匕首摊在他眼前,让他细看。
匕首蒙尘数百年,并无想象中的华光逼人。
片刻后,叶青岚脱口而出:「无极之刃。」
他居然认得,也难怪,毕竟是传说中能弑神的凶器。
我冷笑:「当年,你就是用它刺进我的心口,才摆脱我这个累赘,让自己一了百了。叶青岚,你好狠啊!」
叶青岚听得目瞪口呆:「你是说,我杀了你……」
话还没说完,却见那匕首红光一闪而逝。
他突然发出「啊」的一声痛呼,手捂胸口,面色痛苦,直接晕了过去。
我的心口也不舒服,不过,这次只是有些隐痛。
像他一样,我也忘记了很多事。
却独独记得,这把叫「无极」的匕首曾刺入我的心口。
「无极」代表着死亡。
心痛,是被它刺过。
所以当我每次看到红光闪现时,我的心都会很难受。
刚开始是刺痛,现在是心悸。
我知道那是因为恐惧,是对过去、对死亡的恐惧。
那叶青岚怎么回事?
难道他也会痛?
我是他刺的,那他又是被谁刺的?
我失神地看着窗外,当年的场景又悄悄浮现在我眼前。
12
五百年前,我死过一次。
那日,骄阳似火,万顷黄沙,苍茫茫一片。
我一身青衣,行走于这荒芜之地。
不知自己从哪里来,也不知要往哪里去。
我忘记了很多事,唯一记得的只有那个一直陪着我的白衣男子。
那时的他不叫叶青岚,他叫敖琨。
远远地,我看到了他。
正站在高高的沙丘上,白衣似雪,衣袂翻飞,轻盈得如同一片洁白的羽毛。
在金色的沙海里,本应摇曳生辉,却似乎在倔强地对抗呼啸而来的梦魇之风。
我欣喜,跌跌撞撞朝他奔去。
如同久旱的花儿遇到朝露,虔诚的信徒见到神明。
我的眼里只有他,只想紧紧抱着他。
以至于我忽略了他满眼的疲惫、憔悴的面容和摇摇欲坠的身子。
「青儿,我累了,真的累了,结束这一切吧,让我们都解脱。」
他的怀抱有些乏力,身上的异香也很微弱,却依然让我沉醉不已。
我倚靠在他胸前,只觉无比心安:
「琨,听你的,累了咱们就回去,往后我再也不乱跑了。」
他仰头看天,那上面只有明晃晃的太阳,将他的眼睛刺得通红。
「青儿,苍生何辜?咱们放过他们,我这就带你回家,好不好?」
呼啸而至的狂风卷起漫天黄沙,淹没了他的喃喃之语,将他的长发吹得飘散起来,显得凌乱而凄美。
这让我想起很久很久以前,初遇他时浅笑晏晏、风光霁月的模样。
世事变迁,我们都早已面目全非。
我心疼地抚摸他清瘦的脸颊,触感有些粗糙。
我一阵心酸,为了陪我,他实在太苦了。
「琨,你瘦了,该去有水的地方。」
「我好累,睡一会儿,就陪你去找水。」
敖琨苦笑,比哭还难看。
我实在乏力,在心里说:「琨,别怕,只要有水,你就能玉润冰清,恢复活力。」
敖琨说他累了,其实我也很累。
在他怀里,我缓缓合上眼眸,倾听着呼呼的风声,只想安睡一会儿。
恍惚中传来低语:「青儿,睡吧,『无极』会了结所有苦难。」
紧接着,我心口处一阵剧痛。
我睁开眼,迷茫地看着心口红光闪烁的匕首。
鲜血正汩汩地往外冒,如同一朵艳到极致的玫瑰正在绽放。
心好痛!
痛到让我呼吸凝滞。
「琨,好痛,不是说好要回家吗?」
我皱起眉仰头看他,期待他给我一个解释。
「我们……不是一直都……好好的吗?」
我气息微弱,还是想问个清楚。
敖琨似乎心虚,不敢看我。他仰头看天了。
我哑声嘶吼:「回家、回家……」
狂风呜咽,漫天黄沙,我的视线开始模糊。
我听不清他嘴里呢喃着什么,只隐约看到他扭曲的面目和那诡异的似哭似笑的神色。
生命在流逝,意识被抽离。
他冷漠地拔出我心口的匕首,鲜血急速涌出,很快将我的青衣浸湿。
我张着嘴,再也说不出话。
原来,真正的绝望是流不出泪的。
眼睁睁看他的脸淹没在漫天黄沙中。
我终于明白,原来,这样的解脱才是他想要的。
13
我被黄沙淹没。
身体已经干涸,意识却没有湮灭。
不知过了多久,某个月光如水的夜晚,有人将我刨出来,哗啦作响的铁链将我吵醒。
我睁不开眼,只感觉有人正把锁链往我身上套。
有人瓮声瓮气:「她到底死了没有?」
「死了。」
「没死。」
「那到底是死还是没死?」
「她没气息,应该是死了,可她魂魄在体内,应该是没死。」
「那怎么办?」
几人七嘴八舌争论着。
而我空有意识,什么也说不出,做不了。
有个结巴说:「活的……死人。」
「对,活的死人,活死人,也算死人,还是归咱们地府管。」
「反正她不能留在人间,带回去。」
「对,带回去。」
我何去何从,几人终于商量妥当。
可因为我不是魂魄,不会跟着他们走,他们又陷入了两难,开始群策群力。
原来头脑简单也是有好处的,遇事不怨不惊,还十分融洽。
讨论了好半天,他们不知从哪里找来一口大棺材,将我装进去,抬着我朝地府走。
还不错,死时没人敛尸,现在不仅有棺材,还有人抬。
只是,他们一路上还是在讨论如何安置我。
显然,我不经意间成了他们的大难题,问题一个接一个。
「要抬到轮回司吗?」
「她不是鬼,怎么入轮回?」
「关进地狱?」
「她不是鬼。」
「去哪儿都不成,那交给大人们处置?」
「你活腻了?这两日大人们忙着解决血魔偷袭的事,谁敢去招惹?」
结巴又说话了:
「上、上面……只说、说……不让她在、在人间……」
「在地府随便找个地方扔着,结子,是这个意思吧?等你说话可真费劲儿。」
有人等得不耐烦,抢过话头。
「是、是这……意思。」
「也对哈,那咱们把她扔哪儿好呢?」
「……」
新的问题又来了。
他们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前怕狼后怕虎,这不合适,那不合适,走了半宿也没确定要把我扔哪儿。
几个榆木脑袋,估计商量一晚上也不会有结果。
我都听烦了,不想再听。
反正他们就算把我扔下忘川,我这会儿也抗拒不了。
好在,他们不停转悠的异常行为,终于引来了别人的注意。
只听一声大喝:「你们几个鬼鬼祟祟做什么?」
瓮声瓮气的人道:「参见洛神使,卑职们奉上面的令,要将这个活死人找个地方安置。」
洛神使沉吟:「活死人?什么是活死人?」
「禀大人,此人表面已死,却只僵不腐,魂魄仍藏于体内,勾不出来。卑职们称之为活死人,整个地府仅此一人。」
「还有这等奇事!上至大罗神仙,下到平民百姓,肉身死则魂离,我倒要看看是何方神圣。打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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