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花
文
钱轻尘
图
网络
1
“你看，这抓妖的悬赏令上的赏金都升到一百两了。”
“那有什么用，之前去北郊竹林的那五个抓妖士一个也没回。加上起先的十个平民，一共死了十五个人了。没人敢再进去了。”
“话说自从那魔尊破了大地封印重现于世后，这人间就处处妖孽横行。要是当年镇守大地封印的肖家用那辟魔剑杀了魔尊也不至于此。”
晏清县衙外的告示栏前，路人正对着一张悬赏令议论纷纷。
人群中走出一白衣少女揭了悬赏令后径直走进了县衙大门。
县令李老爷见揭榜者竟是一个一袭白衣，玉簪束发，脸上蒙着绣有彼岸花暗纹白纱的少女，不过二十出头的模样。
不禁起疑此人小小年纪是否真有抓妖的本领。
但见她眉眼之间透着冷峻之气，身形俊朗，背着一柄长剑，颇有仙风侠骨的气度，又觉得可以一试。
那少女既不自报来历也不顾李老爷迟疑的眼神，只要求先查看尸体。
停尸房中的那些尸体均全身布满黑色网状裂纹，颈处又有被剑生生划断动脉的伤口，那少女仔细查看后便匆匆去了北郊竹林。
李老爷在县衙坚持等到第二天天色破晓，才等到那抓妖少女背着一个昏迷的红衣少女回来。
昏迷的少女皮肤白皙，身段纤细妖娆，约莫二十岁出头。
但嘴角含血，似乎受了重伤。
抓妖少女身上的白衣也血污斑斑，像是经历了一场恶战。
李老爷见状忙着要找医家，可抓妖少女却说要一辆马车。
在告知李老爷竹林中的妖物已除之后，她连赏金都没要便快马扬鞭载着那昏迷的少女消失了在晨曦之中。
2
屋外的阵阵清风吹得白色的窗纱轻轻扬起，窗纱上的彼岸花图案也时隐时现。
肖沙华拿着浸湿帕巾耐心地擦去床上昏睡少女脸上的血迹，修长的手指抚摸过少女脸颊上的一道伤痕。
这个人的眼睛、嘴巴、鼻子、眉毛……是如此熟悉，又是如此陌生。
肖沙华忆起初次见到曼珠还是在十岁之时，她逃学偷溜到断魂岩上玩耍，恍惚中看见彼岸花丛中似乎有人。
她悄悄靠近后发现了一个比她矮小的红衣女孩长发凌乱，衣服上沾满泥土，嘴角流血。
小小的身躯却散发着骇人的戾气，暗红色的双眸发狠地瞪着眼前一个跌倒在地的男子，咬牙切齿的模样似乎想把他撕碎。
而那男子则身上布满黑色网状裂纹，手里死死拽着抓妖灵器，一副昏昏沉沉的模样。
女孩身边还有一个身着紫色衣裳的女人已七窍流血，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肖沙华踌蹴再三后还是跳出来，哆哆嗦嗦将了痕剑架到女孩脖子上：“妖怪，给我住手。”
“他杀了我娘亲！还想杀我！”红衣女孩灼热的眼光落到肖沙华身上。
那男子见状勉强起身，踉踉跄跄地逃走了。
红衣女孩看着那男子逃脱的背影眼眶中竟掉下豆大的眼泪。
肖沙华连忙仍了了痕剑，掏出帕巾为她擦去泪痕，又一点点揉开那女孩紧拳的双手。
那女孩的眼光终于柔和了一点，毫不忌讳地承认了自己是蛇妖，而那抓妖士身上的妖毒也是她下的，还说要杀了那抓妖士为娘亲报仇。
“恩怨轮回几时能休。把你娘葬了吧，我带你回我家。”肖沙华当时是这样对曼珠说的。
床上的曼珠似乎感觉到有人触碰，眉头拧紧，咳嗽了一声，肖沙华连忙抽回了手指。
也许吧，妖始终是妖，与抓妖士本就水火不容。
那场大火终于让她明白了这个事实。
三年前的肖家内宅里，浑身无力的她看见满屋火光之中魔尊放荡地大笑着：“曼珠，只要问出驱魔剑的下落我便饶你不死。”
而曼珠则毫不犹豫地将灵蛇鞭缠于她的颈部，厉声拷问全身布满黑色网状裂纹瘫坐于椅子上的肖宗主夫妇。
二人见状，只是微微相视一笑，使出剩余的力气用那双阴阳剑当场自刎了。
肖沙华的泪水霎时就止不住地往下落，旋即喉骨一紧失去了意识。
数月后，在火海中被侍女青儿救出的肖沙华才想明白，驱魔剑是唯一可以杀死魔尊的灵器。
而爹娘已死，日夜与自己为伴、无话不说的曼珠自然清楚自己对于驱魔剑毫无兴趣，更不知其下落，于是索性献上自己的性命去做投名状。
那个在彼岸花海中与她嬉戏打闹、并肩畅谈的红衣女孩本来就是妖，而那些日子里的流光溢彩或许只是她的错觉。
3
曼珠缓缓睁开双眼，发现自己正躺床上。
她勉强支撑身子坐起来，环顾了一下四周，这间屋子她虽没来过，但彼岸花纹饰让她觉得这里应该就是肖家的某处私宅。
屋外似有人影闪动，她也不惊讶，只是抬手拍了一下头抵着床尾睡着的熟悉背影。
“你醒了。”
“嗯。我饿！”
肖沙华布满血丝的眼睛盯了曼珠好一会，一身不吭地转身出去了。
回来时手里端着一个碗，屋子里有了食物的香气。
“是瘦肉粥。”曼珠心里默默想。
十年前，曼珠被肖沙华带回家的那一天，肖夫人也是给她端来这样一碗瘦肉粥，喂她吃下。
自那天起，她每天跟在肖沙华后面，看着她的背影。
肖宗主教沙华练剑，她也陪着练。
肖夫人教沙华抓妖术，她也跟着学。
青儿给大家做饭，也有她的一份。天天如此。
小时候肖沙华总说长大后要行走江湖，斩妖除魔。曼珠嘴上嘲笑她柔善心软，干不了双手染血之事。
心里却想着她要干什么，她便是赴汤蹈火也会帮她完成。
曼珠一口一口吃着瘦肉粥，瞥眼看见肖沙华冷若冰霜，一副置人于千里之外的神情。
想起肖沙华以前总是整天叽叽喳喳的，吵得大家不得安宁，偌大的宅子里有肖宗主、肖夫人、沙华、青儿和自己，每天都欢声笑语的。
曼珠收回了目光，默默将那口卡得她喉咙发涩的瘦肉粥咽了下去。
“肖沙华，你明知道竹林里的那些人是我杀的，为何还执剑伤我后又救我？”
肖沙华默不作声。
“你是想知道这三年我游遍五湖四海是否已找到驱魔剑，还是说只是善心泛滥不忍杀我？”
肖沙华仍不出声。
“我明白了，那你等我把伤养好后平安离开这里，自然会告诉你辟魔剑的下落。”
“好。”
“不过告诉你也没有用，你与你爹娘一样心慈手软，是取不了魔尊性命的哈哈哈哈……”
肖沙华转身踏出了屋子，淡淡地抛出一句：“你先把伤养好。”
曼珠脸上的一滴泪水滑落到伤口，疼痛蔓延到了心尖。
4
断魂岩上肖氏夫妇的墓前支支血红色的彼岸花迎风摇曳。
“曼珠，你的伤已痊愈，是时候该告诉我驱魔剑的下落了。”
“肖沙华，你当真会放我走吗？还是你想用我的血祭奠你的爹娘……”
曼珠话音未落，已抛出灵蛇鞭直向肖沙华胸口。肖沙华一个侧身躲过，又趁着收鞭的空当，伸手抓住鞭身，再一用力，曼珠反而被她扯了过去。
但曼珠也不慌乱，袖口抖出利齿刀想借势捅她。
突然之间，轰然一声，她们脚底的地面出现裂缝并塌陷下去。
二人纷纷坠入其中。
待土层散开，曼珠才发觉这是个陷阱，而她们就掉在陷阱里的软网中，身边全是掉落的彼岸花。
肖沙华就压在她身上，手掌捂着她的嘴。
而她的灵器已不知掉落到何处。
“别出声，”肖沙华的面纱也掉落了，嘴唇贴在她的右耳轻声说，“魔尊派来跟踪你的探子就在周围。”
曼珠略微迟疑后还是机灵地轻轻点头，肖沙华松了手，扶她坐起来。
此时曼珠才看清楚肖沙华脸上还遗留着当年中了蛇毒的疤痕。
“青儿昨夜告诉我爹娘当初已知大地封印被破已不可阻挡，而魔尊现世后首先想到的一定就是来找肖家的驱魔剑。所以才设计了这个局保我性命，是否是真的？”
曼珠叹了口气，没有否认。
“那你告诉我，为何我爹娘不直接用驱魔剑杀了魔尊？那驱魔剑现下又藏在何处？”
“驱魔剑上有封印，需用九十九条生魂祭剑才能破解。宗主夫妇二人慈悲为怀，一直不忍为剑残杀性命，才一直拖到魔尊现世。”
“爹娘怎么会想用这种方式解决问题！看看现在有多少百姓因为魔尊家破人亡。”
“宗主夫妇只想让你隐姓埋名平安度过此生。但我知道魔尊一日不死，就会一直追查辟魔剑，到时你也会暴露。晏清县北郊竹林中我已破了辟魔剑的封印。魔尊早已一直对我存疑，回去也找不到机会下手，不如今天与那探子一搏。你去竹林中取剑，来日再为我们报仇。”
“你若死了，留我一人在世又有何意义。”
曼珠看着眼前的肖沙华，在她黑亮澄澈的瞳孔里发现了自己的身影，此情此景一如那十年间的每次相视。
“我事先已在这洞中修好暗道，你出去之后先去取辟魔剑，我直接放火烧山，制造出你已死的假象。就算探子知道我就是肖沙华，为了弄清辟魔剑的下落一时半会也不会对我下手，我到时再找机会逃脱去找你。”
曼珠听完此言，千言万语堵在心头，也只能道一句：“那你小心行事。”
5
“快哉，快哉！为祸人间的魔尊终于死了！”
“可不是，没想到竟然是被两个少女用辟魔剑取了性命。”
“人家那是年少有为哈哈哈。”
……
断魂岩上彼岸花开又一季，一双倩影终得闲看花开又花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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