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癜风如何控制 http://m.39.net/pf/a_6311310.html《莽越冈湖》我分了四辑,分别是:第一辑《莽越冈峡谷哀歌》,第二辑《冥想曲与挽歌》,第三辑《诗学、诗思及其他》,第四辑《少年时代的小抒情》。我称之为小抒情且冠以少年时代的限定语,乃是因为这些诗基本上是过去十二三年这段青春黄金岁月里跟我个人情感强相关的一些个人化经验较明显的诗作,他们中的一部分构成了我写诗的起点,但我很快就意识到这样的书写毫无价值可言(我最早应该是在年彻底摒弃了青春抒情的风格,标志性转折应该是这一年末写了《告别,一个垂死者》和多个随想短篇。但即便我很早就意识到了小抒情无效,在后面的写作中,我还是偶尔会写一些小抒情的诗,大概是它们跟我的生活、生命的某一部分强相关。我试图写一些历史感、现实感、语言创造力、思想强度都足够的诗,但无疑这是一件很难的事,我迄今也只是在这件事上小打小闹而已。所以,在我真正能面对自己的创作感到满意之前,我可能还都是习作和练习,这里面可能还是偶尔会出现一些小抒情的东西,即便他们看起来有些矫情、无力,但我权当他们可以增强我的练习。当然,它们也或多或少会让我不时地在诗中回到生活本身,面对一个无力感很强的内心,并总是发现自己的浅薄和单薄:如果我们想要以母语为工具和理想,创造一些不一样的东西,去丰富我们的语言,我们还需要学习太多,太多,我们要面对的是整个人类思想史、文学史、诗歌史,尤其还需要回归到中国整个思想史、文学史、诗歌史,并在这个基础上思考和处理当代这个巨大、庞杂、诡谲又诸多荒谬的现实,才有可能有出路。而这,需要穷尽一生才有可能去把这件事做到让自己看起来有一点儿像个诗人。目录:第四辑《少年时代的小抒情》异乡人2风铃木盛开的早晨————秋日黄昏序曲————日记————自由之光————车灯闪烁在佛山一环————六一————在乌镇想起重庆的万家灯火————雾中漫步曲————除夕夜在涧口观焰火————我们仨————九月最后一首诗篇,给姐姐————黄鹤楼————4情花谷·七夕————病愈————二零一五年端午————婚礼记忆————无题,致敬马拉多纳————9现代福利,婚姻及代价————十四行·勃朗特————我曾在暴风雪中爱过你,四位女神————起初————雨夜————意外————晚安和黎明以后————在哈尔滨我看见月全食————妹妹,十二月八日,冷————我必须学会舞剑————情诗一束————但是火————幸福————姐姐,十二月一日雪————镜————海为什么湛蓝————母校,我以何种方式回归————临别————毕业典礼————城市,远方————诉说————我为什么背叛爱情————海马的故乡————秘密————生活,致艾拉————致卡卡,一个即将奔赴沙场的战士————29六月,KHLΕ村的背叛————西滨,一个女人的回忆史————云的遐想————我向往只有一颗星的夜晚————向风敬礼————锡林郭勒组诗————我不知道窗外为何这般黑————誓言、翡翠村和黎明————路的尽头————西部————黑夜,遗失了故乡————假象————二十年祭奠————小梦三曲————一个冬天的蜕变————梦里,只望见背影————香草的没落————异乡人
又一次来到这条街,上一次在正午,人心昏昏
欲睡的一年,而现在是黄昏,今天有太阳,就要落了。
上次是在美术展览馆,一批荒诞派的追随者的集体画展,
我们遇到许多生疏的面孔,有一个人问你:“这幅画
意味着什么?”你一时语塞。我们所触摸到的那幅画,
不过是几根粗细不均匀的线条,但那究竟寓意着什么!
我在心里想了两个字:“死亡。”但没有说出来。
似乎已经习惯将一切不可理喻之物归结为这种意境:死亡。
除此已经想不出更多的画面来描述这比荒诞派更荒唐的日子。
现在是在咖啡厅,同一条大街的角落,被窗玻璃隔离了
外面的喧嚣味,但古典音乐洪水般侵袭了我们的头脑。
这像极了是在进行一场游戏,或者想试图解开一个什么谜。
就在即将入夜的时分静坐于此,等待灯火一盏一盏地点上,
中间经历入夜最黑暗的一刻,但瞬间就被人类的灯火
照得彻底的通明。面对面地坐在咖啡厅的角落,
不参与到今天新推出的抽奖活动中,对于东方世界里
艺术性的重蹈覆辙感到麻木,对于对方麻木的脸同样
显出沉默和麻木。隔一分钟呷一口咖啡,才喝到一半
它就彻底凉了,但我们拒绝倒掉。你问:“为何不喜欢
加糖进去,或者加一点奶,味道将会美一点。”
这是可怕的沉默之后,你努力挤出的一句话。
我要思考,这话的深刻内涵在哪里,明知道你说的
是一句简单的话。无聊的问话。我拒绝回答。
但这可以吗?于是我说了两个字:“死亡。”
为什么我所想到的不是这两个字,现在却不由自主地
说出了口。这意味着什么:味道的死亡,温度的死亡,
还是语言的死亡,直至灵魂衰竭?
于是沉默继续维持下去。我又在思考什么?伪装自己
枯竭的思想,还是刻意以沉默表达深沉,得出“人格
高尚”的结论?关于置身其中的世界我们能点评一句
什么话来呢,她这么奇怪地,一面是冷的沉默,
一面是挡也挡不住的叫喊,由此再往远方,
是一片混乱的机械的脚步匆匆声。
于是我问你:“故乡在哪里?它的茶的味道如何?”
但这算什么呢!谁有权利宣称拥有故乡呢?你我来自
同一个地方,从那里出生和成长,尔后背弃了她,
而来这里,以一杯浓妆艳抹的咖啡消遣生活,
足足地忘了长在山坡上的土茶的味道,
她是清新怡神的还是炽热浓烈的?
“可怜我吧,上帝!我们哪里有故乡呢!
从生来的地方,就是异乡,早已远离神居住的天堂。”
那么现在,这股来自南美洲的味道又算是什么回事,
是天堂的赐品吗?——被那些跳火舞的土著人捧上祭坛。
在这半杯剩下的液体里,凝聚了多少双勤劳的手,
这些人要么已经因贫而死,要么仍困守在落满
咖啡豆的地面,但他们的共同归宿都在那里:天堂。
“死亡多么可怕!”你这么说,但又明白无误地承认
故乡的虚幻。那么好吧,外面的黑影算什么?
为什么一个个影子地增多起来,陆续走进不同的店面,
大声吆喝:“老板!···甜心!···该死的负心人,
你滚!···”我们该起身了,把这临窗的座位让给
刚进来的那对情侣,一个有花美的外衣,一个有洞悉
一切的思想,天生的一对。我预感到他们必将造福于
人类,假如他们此刻结为伉俪,生下一个纯粹的远离
一切故土、歌颂天空的天才!祝愿他们吧,祝福
这些年轻人的未来,在一些异乡飘荡而终老于此,
接受火葬。在一曲古典音乐之后,响起一些荒诞
派的歌,在那些荒诞派的追随者的心灵上空,
这些乐谱的跳动便是生命的全部。
“接受这一切吧···”我对你说,终究是同一个结局,
我们都逃不了的一刻,被万人景仰或被这被人遗忘的
夜晚遗忘,那些耗尽了全部气力散发出来的路灯的光,
一诞生就是死亡,从不知道这其中的差别,也不可能
把我们在她们下面的黑影记清。调侃是多余的,
我们唯一的选择就是离开这里,不被这些调皮的光
嘲讽,不在她们无情的触摸下等待终结。
黑夜必将属于黑夜,才具有意义。在这通透的异乡,
灵魂失范是一种秩序,倘无灯光,一切不辨方向的幽灵
混乱地撞击彼此,也可能成为一个共同体。那么从此
出发吧,一切有黑夜的地方,都可以叫做:故乡。
一切黑夜都等同于死亡,但预示着新生。这些事情
永不改变,正如你永不可能改变对我的称谓:哥哥。
.2.30,北京,中关村
风铃木盛开的早晨亲爱的,我说的一生中诸多往事正在发生婴儿啼哭,岁月流逝在举目无人的山巅黑夜里的奏鸣曲穿过倾泻而来的月光为你披上洁白的外衣时间在我向你吐露甜言蜜语的时刻,凝结成满树金黄的风铃木花春风里悠悠旋转的风车为整个漆黑的梦境带来了温暖的闪电亲爱的,我爱你从你醒着直到你睡着了静静地躺在我怀里被我爱着的你,安宁和平,恍如精灵你伸开的手抱着我世界远端的钟声从我心里奔涌而出潺潺流水以其潺潺之音漫无目的地流过起伏不定的大地内部黑夜的尽头响起了枪声把我们从泥泞的岸边惊醒晨曦带来了密诏和祈祷最终我们义无反顾投进了生活的深渊.3.2禅城,给S
秋日黄昏序曲
一个人走过林间小道
提琴曲铺满灌木花园
月亮在荆棘丛中
闪烁着秘闻与花朵
秋风又一次从我头顶吹过
往昔之事涌上心头
车马欢腾,向我聚拢而来
倾倒烈焰与灰烬
整个夏天的雪花
自你头顶纷纷落下
两片黄栌叶飘落在地
使我想起儿子出生
以后每一个春天
我都在故乡种下幼树
大地柔软,如你的身体
盛满欲望,日夜吐露芬芳
多少年我醉心自由狂飙
突进,在荒郊独自行走
如今我踩在炙热的水泥地面
赤足奔跑,哄孩子们入睡
翻开一本散发光芒的诗集
再一次读到了溪水,在金色的秋日
阳光里泛着温润的波浪
流过母亲耕耘过的稻田南畔
父亲和他的朋友们
斜坐在古老的门槛外
抽烟,煮酒,烹烤鱼骨
对我们发笑,谈论种族迁徙
祖先的遗训隐没于石碑之上
如今五谷丰盛,并不给人安慰
村庄安宁,闪电在遥远的天垂
划开进入漫漫黑夜的一道出口
我们躺在草垛中,仰观天象
沐浴星河,是什么力量
把我们从大地上分开
直到我们以为找到了爱情
或雨水,丰收和迷雾
直到我们背负大河
走在海岸线的远端
发现眼前只有海水一片
落日就要沉入亘古的暗流之中
秋日降临,秋风吹过我头顶
燕子将要离开木头屋檐
回到恒河的神圣箴言之巅
那在天空度过了一生的红日
明天会在七点一刻升起
但我们走过秋日黄昏
世界就走向了我们的尽头
.8.2,禅城,给吾妻
日记
我在梦境中看见风
吹过莽越冈湖面
并在那里停下来
密谋着如何度过
这个金黄色的夜晚
木舟停靠在湖心
装满了酒和心事
狗,棉花和知更鸟
一生守望的夜晚
你睡着了,云层散开
下弦月私奔而来
照耀满心欢喜的荒野
风车推着溪水
走向远方
大地上再多月光
也无法触摸到
你柔软的金发
我伸手揉了揉双眼
放弃了醒来的初衷
.8.24,涧口,给S
自由之光
在十六楼的危险处境里我再次感到存在者以洁白的汉代华服现身想象力的巅峰芦苇枯竭,但语言的漩涡正在湖面荡开你开口诉说往事黄玫瑰便落满了窗台黑夜里我们只有光笼罩在深不可测的头颅之中和光有关的一切说辞都使我们骤然变轻飘忽不定,默然不语直至夜色幽深,白日重临想起高更,就像想起野蛮的光,照耀着你回到一种长存的痛苦中向日葵与我冲破梦魇的路口十九只天鹅飞出牢笼寂静的早晨升起一片柔软的薄雾.8.3,上海禅城,给S
车灯闪烁在佛山一环
写下这句话我仿佛置身其中想起虚无与幻象,如白雾笼罩在人间缓缓升起历史深处幽暗的角落最终都停留于人性的深渊但我们终究不会踽踽独行于茫茫黑夜,女神手捧星河站立在东平河面,照耀运沙船与我们的前程向日葵开满新城公园孩子们自由奔跑,虚度年华阳光追赶着万物生长一场暴雨降落在我内心柔软而宏伟的田野我们坐在吉普车上驶进黑夜,驶进珠江平原的下一个路口车灯闪烁在佛山一环远方升起炊烟,红日远方升起人间的烟火.8.7,禅城,给S
六一
爸爸,你看黑黑的夜晚有一座神秘的草坪睡在我们的红色屋顶开满了奶奶家的南瓜花星空就是个巨大的气球挂着许多发亮的眼睛哥哥的蓝色帐篷藏着汽车,怪兽还有一种叫恐龙的爬行动物哥哥爱笑,声音宏大善于奔跑,热爱粮食大口吃肉,一定也喜欢在温暖的梦境里游荡寻找童年的玩具,妹妹是个天生的艺术表演者两个月大就常常微笑睡在摇篮里哭闹一会
又对着哥哥唱出歌声她正在妈妈的怀里吃着奶想到今天是个节日为什么没有圣母和缪斯高举着火把降临在现代姑娘的头顶?我们都睡了,晚安爸爸,晚安,妈妈我爱妈妈,也爱爸爸也爱西西妹妹,欧——西西不好听,我们叫她小冰棒吧怎么样呢?哦,你看彩色泡沫飞走咯……但我们从不愿停下来重新审视既已成为事实的生长带领我们回到黄昏有燕子筑巢的老屋檐下高高的餐桌吃一顿童餐带我们回到早晨有青蛙叫的田野告诉爷爷他养的小鸭鸭已经悄悄地长大了.6.,顺德给汐辰哥哥和汐槿妹妹
在乌镇想起重庆的万家灯火
古老的木头渡过了有人居住的屋檐我在桑树盛开的码头等你归来,纺纱的少女坐在幽深的宫殿怀揣艺术与孤独日复一日地推动着木头纺车月亮,穿着汉代的华服从你驻足的石头桥上走过我们举起音乐之巅的鸡尾酒杯怀抱着黑夜中的摇橹声被一阵清风吹醒,江南的雨水打湿了乌篷船的船桨江南的雨水,带我们走回了黄昏中若即若离的村庄.05.,乌镇,给思洁
雾中漫步曲
黄昏的河面撒满了洁白的桃花涧口的果园在雨水中背负着哲学秘境的恐慌雪山今夜自深渊中徐徐升起迎接你甜美的嗓音,在月亮下照耀一团永恒不熄的圣火我们围坐于此篝火旁,谈论粮食米酒和烤鸡,狂热之后我的欢乐与痛苦,长盛不衰的爱慕与虚情,驮着巨石狂奔的马匹,笑着跑上高高山丘高声唱着:君住长江头。雾都的早晨传来了艺术的呼吸红日照遍了东方。.04.5,顺德,给思洁
除夕夜在涧口观焰火
一坛融化了桂花与蜂蜜的玫红色酒在我们的村庄里生长雨水自雪山降临桃花在果园开放众人的母亲跪在神前祈求丰收和幸福历朝历代的先祖在璀璨焰火中站立起来仿佛他们从未曾离开人丁兴旺的村庄仿佛今夜洪水滔天人们手挽着手走在无边无际的麦田仿佛一千年前涧口的炊烟弥漫在永恒的河面.2.4,涧口
我们仨
我抱着的小提琴在横塘路的树林里消失了但是梦境中的绿草地啊远比十九岁的天空更柔软向日葵的火焰,从宁静的穆斯林村庄升起,照亮那座洋紫荆和玫瑰围起来的花园,许多个夜晚我们在蜻蜓低飞的星空唱着夜曲讲着故事和笑话的人从世外的小酒馆回来热情如你,如你初见山间万马奔腾的彤云自由如你,如你穿行在青海湖滚滚而来的落日理智如你,如你手中变幻无穷的数论命题多情如你,如你在陌生海滩向我们读着叶芝的诗如果还有什么东西比缪斯的嘴唇更美那一定是你从清晨的校园走过一手挽着白裙子,一手挽着三本书的睡意。.0.27,给M舒媛和T海东,生日快乐
九月最后一首诗篇,给姐姐
姐姐,你说的九月还剩下最后一半光明的无处可逃的叶子把你围起来堆成一朵彼岸花的样子向生命中的叹息伸出她密密麻麻的魔爪黑夜里的一颗珍珠就此永久地沉睡下去野菊花铺开的山坡一簇耀眼的磷火使我放慢了脚步,再次停留在宗教思想的幻境我所知道的人世间的故事不比九月的欢乐更多我所想起的姐姐的痛苦比九月的落叶更少.9.29,武汉
黄鹤楼
崔颢写完黄鹤楼就睡了;但我并不认识李白这个人。他们都来过;一千年以后我也来过。.09.7,黄昏于黄鹤楼
情花谷·七夕
今夜和往昔有何不同?多年后谁会记起这玫红色的上弦月悬挂于静穆的密林吐露着上帝的使者梦寐以求的芬芳一簇火焰自深谷升起膨胀又闪耀于焦灼的夜空我手持长剑刺穿你藏满情欲的山峦你手舞足蹈满心欢愉但又无法免于江湖中野蛮生长的敌意一匹骏马驰骋于石头和野花裸露的荒郊它从遥远的故乡幽暗的古墓中来出于一种上世纪虚无而荒诞的理智躲进离群索居的思想者冥神苦思的无底洞中寒潭之滨你情意绵绵温情脉脉,向我探寻一种与世隔绝的东西恍若隔世,恍若幸福的狂妄而孑然独立的闪电冲出了人类头颅中至死不渝的枷锁古典仪式升起雨水欢庆的大地上新的生命在孕育我并非独自一人站在华山危崖之巅怀抱着平静的湖水吟诵经文和甜言蜜语我并非此地归来的骑士满载财富和真经胜利与抒情我并非运送闪电和暴雨的天舟我只是一位身中剧毒的鹦鹉在无边的黑夜中咀嚼世事纷争留下的痛苦同你,理想世界的表象许下漫长而绝望的婚约.8.9,顺德
给杨过与小龙女
病愈
月亮褪去的后半夜我手触摸到的那根铁栅栏是一头凶恶冰冷的怪物一位白衣女子将我从睡梦中摇醒而后一种新的液体被输入我的体内我可能缺失了糖,氯化钠和钾但尚未因此失忆,总是件好事穿过大门是一棵繁盛的古榕树孤零零地站在一座万人祭拜的父母官祠庙前几百年来瑟瑟发抖,眼里满是对于某一场农民起义的悔恨明天我就要从这里走出去回到海面打鱼为生阳光和台风又会回到我身边痛苦和欢乐轮番上演有时候我不得不做一些妥协比如我痴迷于保护任何生灵不受伤害但你说饮着海水长大的人除了捕鱼,是否别无所求?一种奇幻的液体在我身体里发出恐惧的声音我睡在黑暗中深邃的鱼网里看到红日越过了东方海鸥低飞于生活的舞台中央我一觉醒来,竟把昨天的噩梦全然忘光.5.30,涧口,写给弟弟
二零一五年端午稻草灰水羊角粽艾草,菖蒲,药浴以畚箕挑着两兄弟的母亲“从今日起可以下江水里洗澡一直到中秋节,秋风起”雄黄酒,矮婆茶,鱼腥草比泥土更苦的野芝麻根喂养了母牛和鲤鱼旱地的麦子,自生自灭的火种被欲望奴役的稻田妄自独享抽穗不可一世的尊荣,山洪起,湖水涨湿漉漉的大地,天空,手掌黑黢黢的夜,白茫茫的峡谷遣送着毒蛇,红梅,麂子一群穿着蓝色旗袍的白天鹅昏黄灯光,古树,雷电,醉酒后的歌声澗口,二十个端午节的全部秘密如今重新回到夜阑人静的街头我在异乡,孤独地展开一片沾满记忆的箭竹叶,填满糯米和一些藤蔓上结出的圣豆我的动作娴熟得像一个纯种的后裔我的祖先的某种失传的手法在我和姐姐的天梯中招摇我打开窗,酿造苦瓜茄子,捶打油茶只想以澗口唯一的方式欢庆雨水,丰收,莫名的谷物我离故乡这么远常常回去又常常离她远去昨天,我坐在莽越冈湖畔像坐在我的生活之中,足足一整个下午水波带着枯枝败叶荡向对岸我的诗和小提琴声保卫了我的立场我在这里坐着,就如同我的父亲多年前像机器人一样填满了一座大坝我坐在水面,像自己的情人其实我有一匹马儿带我涉水游过母校和这条鸿沟使我心安理得而又满怀忧伤苟活于遥不可及的外邦,不止是因为我收获的财富没有比痛苦多更苦于我还未能走的更远——多少个在涧口思考哲学的日子我以为我有一双翅膀或者拥有超自然的魔法,上天下地在炽热的地球内部在岩浆喷发的火山口挖出所有被埋藏过深的思想在大洋中心荒凉的岛屿望见那绝望的日落,从故乡的五座山峰沉落下去
黑暗瞬间笼罩
在我久别重逢的归途
.06.20,北京,昌平,给母亲
婚礼记忆当我推开车门,回到我无比熟悉的土地
我并没有多余的想法,而是
环顾四周,急于寻找灵魂的摄影师
我自知这一次我不再是一个人回到这里
像从前的无数次我从远方归来
沿着静静的河水指引我的方向
停在我日渐苍老的父亲用双手垒砌的土房子下
围坐在火炉旁打盹或谈论农业
谈论雨水、稻田和山冈之上
似塔尖一般闪烁金光的白雪
我无法再这样思考下去
除非我转过身去拉开汽车后门
扶着我那娇美又无助的妻子走进
这无与伦比的太阳中
我的太阳照耀在气宇轩昂的玉米地
伴着湿漉漉的油菜花
和从荒废的田野努力生长的紫云英
我的隐忍而惠美的新娘
此刻站在涧口古老的麦田中
一生光明,一生丰盈
我又回到了故乡
这道清澈而无法触及的闪电
在我多年的梦境中击中我
我走在红彤彤的空气中
被无数颗一响即逝的鞭炮迎接
我的新娘和我走在
散发着幽香的火药味的烟雾中
感到故乡如此安静
如此空旷和宏伟
我的缀满鲜花的嫁妆
被众人抬进温暖而潮湿的太阳
我的新娘和我走在陌生的道路
被一把鲜红的伞遮住太阳
我的太阳如今和我
走在一望无尽的道路
走进漫长而遥远的黄昏
我如此多情和浪漫
我幻想、抒情和忧郁的王子
我这么孤独和热闹
空虚而绝望
我这样爱着我的新娘
空虚而欣喜若狂
.0.25,燕郊,给吾妻
无题,致敬马拉多纳原始的愤怒掉进绝望的山谷
积蓄着洪水,昏黄的瀑布
进行曲般不可抗拒的魔咒
放纵而诡秘,奔跑在白日的焦点之上
独享这一刻,圣火焚烧下
橄榄与蓝色混血而生的荣誉
一头巨狮痛苦而狂欢有恃无恐
跨进马楚比楚高峰的尽头
吐出光辉吐出鲜血
来这针尖起伏的海洋
通往空门的蛛网
恢复阴谋篡变的瞳孔
死守奄奄一息的圣城之门
驶向荒郊,寒冷的烈焰推着战车
裸露的荒漠捧红了冰川
什么也不生长
潘帕斯河谷自由迁徙的狼群
孤独、高傲的亚裔
从未出生
亦从未死亡
距人类庸俗而苟合的文明
太遥远,太无助
.07.04,北京,给马拉多纳
现代福利,婚姻及代价耻于叙述一场唇舌之战带来恶梦的黄昏雨水浸染着破裂的星空如明亮、卑微的镜子割裂宽阔的湖面投放诅咒和粮食一种燃烧的激情存在黑暗的垭口供养罪犯的厨房鲜血和白骨陈列着情欲的翅膀遥远的路遥不可及的王冠雪白的,藏红的记忆和花朵痛苦或契约.05.20,北京
十四行·勃朗特
如果还有什么不可战胜唯有命运,如此可耻神圣的画像永不会老去贪享盛年的人却注定与恶魔为伍奔跑在同一道路庸俗的思考者,和平使徒用暴力敲开天国的门从容而高傲最后一个走进霍乱流行的疫区绝境之外生长着智慧圣水中冒出被侮辱的琴寒冬平息了所有痛苦带来洁白的葬礼和丰收.08.08,北京
我曾在暴风雪中爱过你,四位女神
遗世独立的女子,未曾谋面的女子
魔笛吹响,绝望而破碎
在奔驰的火车的呼啸声中我听见
你细微、端庄而满怀艺术情怀的呼吸
正如把芙蓉花嵌在桂冠之外
所发生的奇妙和谐从我血液中淌过
或是那在黄叶堆中寻找复古姿态的奢望
被寒冬的魔王夺去仅有的睡衣
站在一望无际的田野你使我想起
故乡起伏而温婉的山脉
永远开满绿叶,四季无常
直至我手中捧过你献上的玫瑰花束
被纯洁的康乃馨守护的痛苦
比带刺的祝福扎进我的思想
更要深沉
如同幽灵为我心中的女神歌唱
练习这些复杂艰深的赋格
遗世独立的女子,小夜曲
我谱写你转身遗弃的艺术灵感
无法被乐谱替代的光阴
——你们的青春美丽
在我体内被描摹成撒旦的画笔
任意地勾勒出它神秘的色彩
我的四位缪斯,海洋女神
丘陵女神,天空女神,和那位
被异教徒蛊惑、放荡不羁的敌对者
当我义无反顾地写下这些诗句
在你们诞生以前或我们相识之后
我收敛了少年时代轻狂而炽烈的野心
放逐了天赐与我的柔情,装裱
我华而不实又黑暗无比的皇宫
不使任何多余的抒情驾着马匹
随飓风驶向你,踽踽独行的女子
为此我常常沉睡于宁静的内河
在夜晚,孤身一人泛舟
朝着海的方向漂流
遗世独立的星空照耀我
漆黑的脸,欲望中漆黑的手
努力地抱住雾中探出头颅的五座山峰
在那里你预言曙光和农奴
最终带来光明和残骸
在五色的山巅
五个异族的少女
五个独舞的王妃孤独地等待
骑着马的王子或暴君
晨曦普照,夜色忧郁而湛蓝
马群终将从天而降,掳走她们
一个不剩,五座雪松屹立的囚笼
我所等待的究竟是哪一个?
.04.25,北京
起初起初我所有针对爱情的观察都源于内心
对于纯粹概念的某种悲观的逃避
以至于在这个由猜忌和柔情
混杂而成残忍而狭窄的空间里
虽然轰鸣的进行曲不断演变成哀叹
自由和青春的戏谑,而我的孤独的伴侣
仍要不动声色地将我的衰竭的愁容
紧紧揪住并习以为常地对其施以暴力和污蔑
看这张充满战斗性和骄纵成性的脸
哪一片不是由天然纯洁的雨水组成
试问在神学的苫布上翻滚以上帝的眼泪
为生的童子,他的说辞是出于敬畏还是恐惧
他的爱献予至高无上的神,从无回报与怨言
他的爱施于奔走在汹涌海畔的人群
收获的永远是徒劳和荒诞无稽的敌视
他对自我那一丝仅存的少得可怜的顾影自怜
及他对于纯粹精神死而后已的哀求
使他自然分娩成为极端分裂主义者
高举旗帜的烈士倒在火线上,死的安静而悲壮
张开血盆大口的并非狡黠之敌
而是那被施下诅咒的种族无法甩脱的厄运
他们倒在通往自由宁静的路途
像一对用四蹄走路张牙舞爪雄心勃勃的狮子
.09.07,北京
雨夜
雨夜里惊醒的牛
悄悄偷走瞎子的琴弦
竹林喧喧,竹笋拔节
生长的协奏,高过村庄的痛感
向我体内蔓延
雨夜里失眠的母亲
打着手电穿着雨鞋
在雾色山路行走匆匆
采摘梅花、栗子和芽
雨夜漫长、潮湿
滋生道路,喂养粮仓
雨夜是乞丐的遮阳帽
雨夜是我一生的回忆
雨夜是我一生的床
一切收获在她
温泉中洗漱
珍贵而明亮
给我妻子
粮草、绝望和安慰
.04.05夜,故乡,给母亲
意外
在开往本国的火车上
我是一颗杂质
挤在流血的头骨之后
默默敌视受伤人群
他们谈笑,天地与废墟,祖先及故乡衰颓
皇帝的冷宫,巢和嫦娥
我对此一无所知,又着迷
男女,佚名人,南方商贾和北方漂客
睡在同一条破床,取暖
安慰
血黄色眼睛闪逝于倒影之巅
大地盛满白雪和樱花,黑暗中
山棱吐着坏人的胸肌
蓝光精灵与我同一条冥河
诞生在陌生城邦
射向空虚尽头
无意掠夺我的盲眼
铁骨扎在平原的胃,夜空长鸣
村庄全部都沉睡
在她们恶梦的高潮,春雷轰顶
窗外静穆星月如雨麦田青青
此刻都与我远离
.04.0,K22列车
晚安和黎明以后晚安,我沉睡的意志
卸下晚装,形容枯槁
和梦魇和魔鬼
潜进阎王的辉煌宫殿
绿色眼睛在那里发亮,伸进
一切以梦为生人的头颅
我无数次猝死,两脚冰凉
在海绵沙滩上涂抹治病膏药
红色和黑色液体流过骨髓
使我像小丑一样扭曲和跳舞
使我像疯牛在草花繁茂的荒原
追赶火、病毒和恐惧
晚安,悲伤的守护星
第十九个夜的孪生姊妹
安魂曲一般的自由之子
明天醒来我还是满怀
痛苦的酒杯,在太阳和阴霾下质问苍生
大地上的亲人,你们为何?
用牧马和粮食赎回我的肉身
和你们以同样的方式饮水、工作
娶妻生子,并抛弃
他们,颤抖的罪恶感
那被我唾弃万遍的偷欢
白昼永恒
.03.29,北京
在哈尔滨我看见月全食在寒气四起的后半夜村民安睡了,我的汗血马跑回新疆我坐在旋转的四楼窗台,伸出沾满鲜血的手,将冷风推进灌满酒精的胃,从下而上升起
弥漫的地热,像一阵陌生的恐慌我习惯了睡在冰冷的河床免于现代土炕的燃烧兔子疯狂奔跑使人迷恋女神夸父手执浴缸从天而降倒出深渊和一盘雪花我的过去被河水冲淡星湖之上火焰和我的倒影渐渐熄灭我的红从地球体内投射而来漫漫散开,形成一个大圆这是母山羊的红,藏族的红云南少女和青海湖畔野花的红是我未听过的正在盛开的西方的母色环绕成一个巨大的母圆黑暗迟临又被白光扫清但星空已是一无所有在哈尔滨我回到一场冷血战后的牧场荒凉而悲壮
20.2.,哈尔滨,给迎凉
妹妹,十二月八日,冷
我构筑一个门
一只患盲症的狼住进来
我的手伸出木头
短短爪子被戒指套住
我妹妹的眼珠子发绿光
她问我:大马哥哥
野兽是不是人的奴隶?
妹妹的手是冰凉的
女人的手都如此么
天资如此意外
她们的血变异了么
这狡黠的兽性的思考
好妹妹听话,不要
跟敌人探讨本性以外的事
我的城门,我灰暗的心情
在雪地中爆裂了
20.2.08,松原
我必须学会舞剑我必须学会舞剑
如果我不学会舞剑
情敌就会把我当猴耍
抢走我疯狂浇灌的罂粟
还要指着我的鼻子骂懦夫
我不是个瘾君子
但也不与人为敌
只要我学会了舞剑
我就能把他杀死
再悲怆地自刎
和他死在一起,留下
永恒的悲伤
给你,我的爱人
毒苗在血渍里生长
我也不忘记仇恨
会再从它的花蕊里释放
我的剑刺向我的心脏
你的花冠如此丑陋
20.2.4,松原
情诗一束圣洁女神的话在你身体埋下情种太阳的王国耸立在阴霾上空马背上的云脱离南方的潮湿
你干涩的土丘终于破涕为笑又时常悲伤,为我那不卑不亢的姿势,如山峦一样木然的心,跳出了大沙漠的界限那里女人身着长裙频频向人投来温情的目光我的体内永远负载一条大河在大小不一的支流分岔口传递风中的甜蜜和我二十年的隐忍但你一人孤枕难眠在后半夜建起一座虚拟的城堡英雄们拔剑相向争夺土地,血,以及你一个婢女的所有权盛开的莲花在水里漂泊孤苦无依,又无归宿在途中和荧虫同归于尽但厚而荒凉的土地原本代替一切接受你的美貌,雪白之躯和你虚伪的长发密密地向你发出爱的讯号异域的山峰也觊觎你的忠贞挡住我的去路,一个石洞里堆满信札和你的自画像岩壁淌下的水滴浸透你紧锁的眉目你笃信誓言的神秘而不肯委身于我梦中仇敌情欲从你内部升起或是我的河水淹没你的谷仓你的歌声和战鼓一同响起刀剑的交锋使我蓦然惊醒我推开沉重的园门,卸下柴薪重新回到你的胃口里像一头原始公牛默默翻整你的脊背泥水中你的喘息荡开到我从未涉足的丛林到故乡那永恒无望的麦田
20.2.07,松原
但是火但若是火,吐出热烈的心脏
燃尽了暗夜的阴谋
最终击垮他的空虚
太阳变异后的晨曦
他仍旧一无所有
走在陆地的荒野
被梦的苦药一千次安抚
再一次面对眩晕的天空
虔诚而绝望,依然是
血肉模糊的大城,只有王
端坐在欲望的宝座
只有海底生长的雏菊和泥土
内部的火焰自生自灭
而又无视黑暗
相互取暖和融烧
但他们隔着愤怒的岩浆
死亡永恒,鱼骨和鲜花的化石
就是殉情的罪证
觊觎者的眼睛
高出爱情无数个世纪
20.2.03,松原
幸福曼陀罗的城堡,荆棘的墙一串微笑在泥土里炸开绿幔子钻出太阳的孔贵族的琴,像一棵棉花歼灭心头的忧郁冬眠的湖水,冬眠的桨是流氓的悲伤,在泡沫中凝固石头是美的死敌,慵懒享乐,神经退化,失语在一起唱歌的,就是石头一生的宿命空空的大手,握住辉煌一生就是如此热烈的女儿,贪睡而无知火炉透出强温,围攻十月,饱满又滥情的胃和我亲密交谈丰收以后的痛楚再一次从岸边抽出土地的眼泪和骨血,死后埋好背负的耻辱,稻谷的种埋在遗嘱的衍生物里歌唱一生!荒凉的名词在欢乐中远去,歌唱余生我的头盖骨,注定裸露燃烧血淋淋的爱直至有人为此迁徙暗红的天空,记忆把它从祭祀中抹去做了替死鬼,睡在我占领的床和我对视空空的火苗大水漫过黄昏
20.2.0,松原
姐姐,十二月一日雪姐姐,迷宫里阴冷无比
让人窒息,你却任性
不肯出来,迎接光明
米诺斯城,我们的心脏
你在废墟里鸟瞰光阴
并做着婴儿的游戏
一下雪我就格外想你
十二月一日,永恒的雪
四周像你的哭声一样静
花纸伞被雪折断
你一定还穿着雪白的小裙子
冷冰冰地站在荒野
冷冰冰的门被你的敌意打开
故乡也已经变坏了
烟囱高过泥土
溪水被引进异乡人的心灵
四处碰撞头破血流
我给你写信,很轻
你那里的人是不是也使用汉语?
我和你谈论梦,你就置身其中
你们的梦境有没有台词
和荒凉的涧口村?
雪山只有一座,永远闪烁
在故乡的五座山峰之间
是你回归的坐标
姐姐,二十年来你的病
一直在我身体生长,扩散
我时时衰疲,最终
被痛苦抓进地牢囚禁
就会提前与你相会
你依旧稚嫩,毫无隐晦地笑
没有人见过你的衰戚
没有人怀疑你的青春和葬礼一样美
姐姐,抓紧我的手
叫我的乳名,我就能看见你
坐在我的马车后背
驶向你,欢乐!
20.2.0,松原
镜造访者,我收藏的锚暗夜里闪光的锚切开泥土的心脏耙的祭司你的伤口染红了麦子九道裂缝在生长生长流水的情人黑色液体在大地内部蔓延赴死一样的剑客头顶上悬着火苗的两兄弟在黑暗里匍匐前进,寻找战争的出口光明的路,翻开圣书上唯一斑驳的血迹光明的心脏雨点在雷鸣的更远处掌声在寂寞的剧场被当做我的冷笑
20..29,松原
海为什么湛蓝海为什么湛蓝
高远的星空,吐出雾的白斑
如此看来,离群索居者
漂洋过海的梦魇
终不过是暗礁深处的一场空欢
浪的泥滩布满彩色皮肤
转瞬就使飓风的记忆刷白
在这里我们宣称的蜃景越过了海峡从容靠岸
冰冷的战马倒在火焰的欲望之下贪婪地
啜饮苦水
分崩离析之外的一艘绝恋
落日的帆
在一片鼓动和融化后埋进渔夫和鱼
受难的堡垒,在一个平凡无奇的夜
反复呢喃:“低空绝嗣,怅回幽眠”
我们看见的永不过是
无尽黑暗
又一次从γ射线中涅槃。
20..28,松原
母校,我以何种方式回归高大的玉兰树,秋天
你以何种姿态安慰我?
洋紫荆的长荚种子在风中飘落
像我当年重回你的襁褓一样欢喜
——她们曾贪婪地拥有漫长的花期
如今那一排棕榈树的昏影
是否还埋藏着熟人们的眼睛?
泛绿的湖水,你无心
映照我永不知倦的身躯或是我
从故乡逃逸后的悲哀?
你映照在我和一个婴孩偶然的谈话间
你逝去的卅年光阴
你的湖水映照你的美:
杜鹃泛红的叶子匍匐在你的胸口
竹枝顶端是鸽子倏然落下的羽翼
同样为黄昏准确地敲响晚钟
野玫瑰在花园里寂静地自赏
你的碑文里镌刻了春天的余晖
和一位古代作者的马匹
你的鱼群和我游向远方
倒下了,永恒的守旧的瞭望塔
重回野花盛开的草地
重回一个暖阳的十月
是否我曾经在此留下吻痕
或是心灵以外的暗疮
还是你,高贵的尊者
默默承受了痛苦和一切冷眼?
但你依旧安宁。
我在此目睹了星空和穆斯林村庄
流出的琴声,流星
从你头顶傲慢地滑过去
我的周围围满了观众
我愿我所能回忆的不多:
是爱情,你永远年轻貌美
我对你忠贞,一个神秘的谜
20.0.20,松原,献给桂林十八中三秩华诞
临别我给不了你一个依依惜别的拥抱而不落泪
我给不了你一声亲昵的呼喊而不撕心裂肺
我给不了你一生永远相伴的承诺而不靠记忆
弥补孤独时的痛苦,它们有时候比洋流更猛烈
当我偶尔叫出你的名字为在远方的你的身体
在单薄的风中孑立而恍如隔世
为在那永恒的角落等你归去的情人的眼眸
显露的淡淡哀怨,为她的孩子看着我时的惊恐
为你的衰老的父亲开始搀扶你同样衰老的母亲
走在每一个归家路的尽头时忍不住回头
为我有一样无处寄托的漂泊感所带来的恐惧
和无处藏身的梦想碎落在荒原
当我走出这一道门狠心地把所有的影子、梦呓
和歌声都锁在狭窄和空无一人的房子
当我看着一辆三轮车拉载着浸满汗渍和
思想的被褥驶向城市一隅幽暗的出租屋
我为我的脚步太迟缓而担惊受怕
也为我的神经太匆忙而心安理得
我为每一个黑夜每一声安静的喘息
而怀念精灵出没的日子
我为每一次从睡梦中惊醒时你那不安的神情、
手足无措的思考
我为在清晨的鸟叫和汽笛的协奏曲下起身
跳舞的心掩藏不住的欢乐
为一些发生在凝固的画面中混乱而有序的游戏
和调侃,以及无端的争论
我的兄弟,当我还困守在时间的厄运终点
独自翻开一本崭新的经书
我该请你义无反顾地离开过去的结局
或是放慢你沉重的脚步
我的眼睛无助地看着你被人流和拐角
收买的背影还是你梦的使者今夜来到我的床前
告诉我一些你内心的想法、你的思念
和所有你准备好与我们谈论的话题
这一刻你该走了,我的兄弟,匆忙的人
不在匆忙的人群中徘徊
这一刻你的眼泪沾染了高贵的思念
和脑海中荒诞的气味,给我一个热烈的拥抱
和在胸口给我一记痛入心扉的闷拳
这一刻我被铁栅栏挡在哗然而下的暴雨中
雨水浸透了我的鞋
这一刻我全身一阵一阵寒潮在皮肤表层如电流般闪过
当拥抱被时间无情地扯开和撕裂
当泪水把往日的温暖带走
在一场暴雨中,你躲过我的眼睛走进即刻启程
奔跑在中国的平原上的列车
在一场暴雨的午后,我的兄弟坐在我的身边
眺望黄河尽头的绿色森林和蓝色海洋
在一场暴雨中,我回到这荒凉的村庄
就像回到一场安静的梦
20.07.0,中关村,给东风五楼的同学
毕业典礼
序:现在,最后一次来到这熟悉的银幕下,在心底吟唱青春时代的挽歌,无论宣读演讲稿者的致辞多么婉转动听,这注定是一个崭新的葬礼,为半个世纪后或更早的墓碑群预作奠基,演讲者,衣着考究的骗子们,为你们与死亡渐进的史实,干杯!
母校,我最后一次站在草原之巅俯视
依偎于你近旁五十年的白杨树
高而神圣,根植于你的沃土
这地曾是漫无边际的荒原
雨水潜落于古老的城市(雨水多么吝啬)
时日漫长才抵达地层深处
洗润它们——粗壮、衰老而怪胎似的根
这里草地上周而复始地泛起雪白的帆:
有时候是淡黄的叶子,飘落在独行者身上
——他静卧此地,不使任何人知道
有时候是翠绿的新叶搭载迷惘的情侣们
——不甘心地驶向未知海岛的尽头
雨雾中飘摇的孔明灯和闪电遭遇
并同时从孩子的眼里消失
在遥不可及的高空微小的物体的命运
他们从不关心,也无从得知那些
装满爱、常识和信念的白色纸匣
最终降落于哪个贫瘠的村落,或者
侥幸地逃离了大气层的枷锁?
当少年时代的风筝飞向远方
他们不再紧拽着细线无助地奔跑
而是停下来参加一次秘密舞会
并把繁殖的希望寄托于篝火和丛林
在火光消弭处窥视陌生人隐秘的内心
紫藤萝花架下是苦旅人的悲伤,永无止境
开了又落,一代传染一代
麻雀从不停止觅食,寒冬过去又临
它们依旧出没于黑夜和玫瑰园子
直至昆虫的胚从荆棘中升起
像白玉兰一样绽开和破裂
充满人类的隐喻意义和痛苦
以最后的通牒告诉你,母校
让这群一无所有的过客提着红与黑
错落相间的裙摆快步走出你面朝晨曦的樊篱
掩藏于烈日下的狂妄的婚车奏鸣曲
从边境一直响彻到异国的皇宫
街上有红罂粟肆虐的毒香和幽灵的眼睛
但没有同伴们往昔黄昏的哭泣
惊心动魄的对白和命令从午夜的房子传出
一半是旧日温存的倾诉
一半是未来幽灵般凄惨的旋律
疲于奔命,或是安享晚年的骡子车夫
此刻都将睁大瞳孔,以敌对者的姿态(一代一代的骡子)
举起口中的黑鞭扫过满眼油绿的田野(骡子队伍)
他们惯于对新生长的一切作物狠下毒手
包括聚拢在少年们身边善良的空气
红色高楼下的广场,鸵鸟们蜕去外衣
他们相拥、弹冠相庆,为最后一日的圣餐
聆听人类最后一场庄严和滑稽的典礼
全部以洗耳恭听的虔态俯伏于故土
从天空底部传来的华美的献词
最后一次庇护他们稚嫩的心
他们的羽翼所剩无几但依旧使人
一眼辨出高贵的出身——发红的皮肤
布满丘陵和疙瘩,散发异域的芬芳
一旦人类的枪声响起,他们(永不和解)
这一群背井离乡的候鸟,这一群
被命运和荷尔蒙奴役、牵引的走兽
将从此永不停息地奔跑于异乡漆黑的夜
享受痛苦和光芒的灼烧,或是回归荒凉的海岛
接受死亡和永恒的黑暗?
哦,母校,献给青春和一去不返的纯洁的
悲剧,才仅仅拉开了第一序幕。
20.06.9,北京,中关村,献给人大母校
城市,远方一些与喧嚣的城市风景截然不同的地方总使人倍感留恋,很多时候在忙碌的空隙中我也会找不到方向,到底这么在大而空的城市里挣扎着是为了什么。然而要说服自己真的去那些心驰神往的世外桃源生活,却又总是做不到。总还是不免留恋人潮涌动的城市,短暂的沉思之后依然会把自己投进人海中。对热闹的街道时常感到恐惧,又沉迷于午夜之后它在安静的灯光下的姿态,那时候它也有些顾影自怜,使人心疼不已。也许那些看起来会使人获得幸福和宁静的地方,一些优美的乡村或岛屿,也只是一种梦幻的寄托,对它的满心向往是因为不能长久地依偎于它的怀抱中,或者都无缘抵达无缘与它擦肩而过匆匆一瞥。又或者当我们真的就在那样的胜地生活,不久就会开始像厌倦城市一样厌倦它。保持对圣地的向往也许是我们在忙碌的城市里最后的安慰,它使我们在这里即使感到无处藏身的时候还能有可去之处,它使我们感到美总还是存在于远方。这大抵是我最后一点自欺了。20.05.3,北京,中关村
诉说路边的野花,我说
为何萎靡,这么孤僻
为何向沟渠低下高贵头颅?
近处的园子里有你们的同类
唉,我的老园丁却走了
带走了娇贵的姿朵
来不及献媚于贵妇人
默默无闻或者三十年没有勇气
我的可怜的老园丁死了
一个人的一生就是如此
像是一个急剧膨胀的气球
这一个干瘪的花园子
剩下残枝的叶和腐根的芽
我想用这些祭奠曾经红透的春天
(哦,这该不是一件可怕的事)
用这些抚慰偶然踏过的道路
等它们重又化作空气埋进泥土
我就采下这路边的种子
撒在远方的没有篱笆的空地
20.04.02,北京,中关村
我为什么背叛爱情为你写下一支歌是徒劳的
为此我准备了另一种方式来爱你
便是把我的全部热情都献给天空
不求回报同时不被无止境的伤痛缠绕
敏感的女人,但愿这遥远的距离
能够使你淡忘过去存在的呓语
除非你执意认为这片静止的天空
是属于你的,被你感受到并赞美
并同样地被你毫无保留地歌唱
在黑夜独自哭泣是徒劳的
只有天空和露水会怜悯我
只有永恒的黑暗抱紧我
我将起身大声欢唱,我将离开人群
拒绝呼吸,从这里走到河的对岸去
一些幽草在准备迎接我
我将同她们一道迎接黎明
我将用清醒的眼睛观察静止的水面
只有她在黑夜也使人安静地睡去
模糊地感到自己和影子同时存在
我懒于检讨自身但常常惧怕
被任何我倾注过泪水的东西抛弃
因此选择同一些静止的物体交往
同一些(和所有)永恒的事物产生爱情
这些安静地躺在树林深处的石头
她们使我安心,使我醉心于
简单的生活并从此不再畏惧死亡
这些静止的石头即使在我死后
她们的笑脸依旧动容
表里如一不曾有过任何改变
至多是纹理上爬了些稚嫩的青苔
我并且相信这些青苔会铭记我的过去
她们的颜色就是我过去生命的颜色
单调,不引人注目但纯粹属于自己
这些安静的景象使我着迷,心神宁静
我因此厌恶爱情,披着光鲜的外衣
在无限融解于黑夜的亲昵和呢喃中
总是伴随着未知的穿心的冷箭中伤我
这些跳动的诱惑一次次地把我推向空虚的高潮
但又一次次地把我摔回寂静的花园
只有这唯一的长满玫瑰的园子才会无条件地
接受我,从不选择刺伤一个孩子
并只为我一个人开出雪白色的花朵
.2.24,北京,中关村
海马的故乡“我们奔袭而来,荡游而去;
要去那远方,温润的故乡。”
海马,海马!入海口沉睡的老人
躲在蓝色藻丛,一种象征
——海马栖息于一块礁石
这是大洋中心一块普通的石头
高出海面一米,时而被海水淹没
时而结出万千珍珠闪着金光
暴雨过后又恢复他们黯淡的表象
这是大洋中心唯一一块不起眼的石头
从古至今有三艘巨轮驶过此地
载满痛苦的三艘船:最早的一艘
装载粮食,从南极开往北极
第二艘装满黑人,船长在这里插下日不落旗
只有最后的一艘在此触礁并沉于海底
至今仍有寻宝者来此打捞工业革命
残存的尸体。当这些故事发生,
无一例外地,海马群都躲在礁石底部
秘密地繁殖,从此遥远的陆地音讯全无
海马群,从礁石底部荡游而散,流落异乡
在陌生而刺骨的海域辨不清方向
海马,苦于命运和白昼的捉弄
在夜里游过孤独的暗红灯塔
靠漂浮于海面的椰子维持体温
这一群绝望的海马,必须一刻不停地
在洋流中逆行,翻滚,躲过所有
顺流而下天敌的眼睛,躲过所有
海面上空空旷而高昂的人类的歌声
最终,回到这里——大洋中心
这块丑陋的礁石——被两个古国的战火照亮
被海底喷涌而出的黑色乳汁淋洗
所有途经此地的人在石头上面涂满文字
这一块满身油污的礁石
沉默中记不住任何完整的面孔
暴雨过后,赤裸的海面上空露出古代的遗迹
这五万年来未曾变色的礁石的纹理一如往昔
海马,这一群浪迹天涯的归客
最终也像沉船的人死于海面的一场风暴
当它们平静地死亡,把整个海洋当做故乡
当它们把这无所不在的海洋视为己有
一座座礁石的城堡浮出海面
铺开在每一个鱼群聚居的大陆
.2.22,北京,中关村
秘密我能想象一条运河的中部芦苇丛茂密
夜晚光芒抵达了湖水底部的岩石
我的顺流而下的木船停在了一朵花蕊中徘徊
这些被风吹摇的轻盈的身姿
在每一片月光青睐的沼泽地带
藏匿着一个少女采薇的歌声
歌声从我手中静止的桨散开而去
湖的对岸是一些我不熟悉的芦苇
和一个我不熟悉的少年的名字
.2.22,北京,中关村
生活,致艾拉为何你要对生活藏起笑颜,艾拉?
敞怀欢笑吧,——这是你的权利
在阴冷的冬天即便你亲眼所见
也可以试图反驳,那隐藏的
在厚厚的藏羚皮外衣下的人心伪善
假装在过街的时候对路灯投以温情的目光
在不为人知的咖啡厅等候着她们的客人
相聚或拥抱,争吵和沉默
笑声和酒窝下隐藏的嘴角,一个故事欲言又止
假如不是为生活所逼,又是什么呢?
假如这可以给空虚一点调料,抑制自闭症的发生
假如伪装起来跳舞能驱赶孤独,艾拉
请你原谅她们吧:当她们对你投以冷漠的表情
自己的内心也多么挣扎和不甘。噢,陌生人,
噢,过往的朋友,这冷冷的阳光是为严冬所逼
在远方的人,用一双眼睛凝视你的过去
在雪花飞扬的乡村的古剧场
一些清晰的孩子的形象被耸立起来
从现在出发,无论南方和北方
假如有免费的列车能抵达那也一定
是在尘埃落定的年代,在未来
在一些不用为生计垫付筹码的山洞
在终年积雪的山麓收割完成后的梯田
我将请你来到这里,和我的家人围坐在火炉子旁
聆听一个贸然造访的老人讲述命运
除此我们能做什么,或者什么值得我们去做呢?
看,这就是命运,然而不是全部
行将远游天国的人微笑地讲述他的祖先
穿着一件单衣挨过了冬天并生下了许多后代
但我们幼小的生活同他多么的不同呵
比如他把粮食唤做母亲
而我们把粮食唤作粮食
把母亲当作种植粮食的
最后一代人
艾拉,请记住,你是一个勇敢的孩子
偶尔被熙攘的人群中发出的笑声刺伤
这是人们内心的痛,扭曲但无可释放
被你承受——敏感的心总要如此
被清冷的月光照耀而感觉四周笑声荡漾
艾拉,请记住,不需要一个人躲避
你的父亲扛着犁走在暮色中温软的泥土上
一路唱着悠久的山歌,泉水在伴奏
恶劣的北风这时候也带来奇妙的和音
他的梦里一定是谷仓里粮食摩挲出的交响曲
(这些个体多么不同而又多么包容)
听,多么美妙!你现在一个人也可安然睡去
艾拉,请记住,我的名字依旧如童年
只有一个字:简单而无寓意
.2.9,北京,中关村
致卡卡,一个即将奔赴沙场的战士像是有某种契约,这是个寒冷的冬夜
时令已过了大雪,但是未曾下雪
不同于去年和以后的任何一年
我们所不能弥补和预知的时刻
必定不太可能站在同一架相机面前
摆出一些使人愉悦的笑脸
谈一些散了就无人谈的玩笑话
像一群孩子般装作内心平静
想着出门远行的伙伴迟早会搬回来
住在我们的院子或村庄,依旧是邻居
今天,我们能叫出名字的日子
十二月十一日或者农历十一月初六
超过六级的大风代替我们拍手
呼呼呼刷刷刷地拍打着面部神经
表情尽量地不僵硬,务必保持对于
未来重新拥抱时刻绝对的乐观
但是惧怕承认下一次晤面也许
是带着财富或痛苦,光荣和困顿
孩子、妻子或丈夫,在街角相遇
说:卡卡,你似乎长高了一厘米
强壮了一些。问,你可见过其他人?
“我想我见过,是的。见过
在退伍归来的列车上,我看见的。”
但究竟是谁呢?只在那一个特殊的时刻
在一趟开往无法预知目的地的火车上
我不在那里,我也不记得谁在
是的忘记了,有些渺远了。
“算了,我索性告诉你是在当年的冬季
在快要落雪的天气,在临走的入夜时分。
我见过他们,和你。”
你和我记得的是一样的!
就是这样,在长满灯火的入夜时分
每一个送别的人的身后都充满了无法表白的秘密
像是要涌出心头,但是被寒气逼回了内心
吞咽下去,喝西北风,但依旧保持欢笑
是的,欢笑。一件好事的开始。
这件事的代价是制造一些守望的眼睛。
看,车一不留神就走远了,况且这是
冬至将要来临的最早的入夜时分。
这一天是有月亮的,还是圆了一半
照在所有跑动在中国的土地上的列车
我们来自遥远的南方,此刻下了雨
无缘被一些清冷的月光照耀
但是边疆和中原对你来说是一样的
对我来说也没有什么区别
是的,对送别者而言都是一样的。
在崇山峻岭的岭南和开阔的北方平原
这都是一样的——一样地在严寒下
为它们的孩子提供粮食和房屋
提供内心的宁静,并拒绝浮躁蔓延
在故乡低矮的土房子所倚靠的山峦那里
也是一样的写着战绩辉煌的抗争历史
(这些字也许有些奇怪,但你一定懂得)
在那里,在一个高地的背面
这是一组镜头经过我的睡梦
寒气逼人的练兵场一个瘦弱的身影
艰难地跑过一万米的最后一程
但眼睛坚毅地望着前方
是的,那里大概是很近的地方
我可能会迷路,但你定然不会
一群狼兵在雪域沙漠跳舞的地方
于是我告诉我周围的人和我某一个
在温暖的阳光下等待我们归去的母校:
所有长草和不长草的地方都生长麦子,
生长泥土,最初的梦想。
.2.,北京,给启程去当兵的卡卡
六月,Khlε村的背叛忘掉誓言吧,对我发过誓的女人
假如我曾使你从睡梦中惊醒
使你在漆黑的夜空呼唤过我的乳名
这是六月的海洋山脉——绿色海浪翻腾
连片地在Khlε村的脊背肆意绵延
深涧中峡谷触伸进无人问津的尽头
——假如我曾借这六月的深邃刻下誓言!
忘掉吧,从乡村的泥土中发生的爱情
它使你背负太沉重的罪名
你若使你的情人幸福
他将沉湎不醒
你若使你的情人悲伤
他将毁灭村庄
在你到来之前,这孤独的幽灵
独自徘徊在六月的Khlε溪
他在晚风的涤荡中抚琴低吟
那些不为外人听懂的山曲
以守护乡村之名招徕一派虫唱蛙鸣
六月的誓言,它曾溅起雪白的水花
从Khlε溪的源头欢腾到田野
它曾使那些扬花的稻穗垂下头颅
曾使那些青涩的黄桃羞红脸颊
六月我曾背叛过誓言
为那躲在角落由青转黄的麦田
我独自一人听麦粒们在哭泣
——新的生命正在孕育
然而它们的母亲正走在归途
不久六月将碾成一地废墟
忘掉这誓言吧,高贵的女人
在泥土中翻滚而生的幽灵
绝非一个绅士文质彬彬
倘若他的偏执玷污你的灵魂
请你忘掉他遍体泥污的身影
六月的乡村温暖而湿润
Khlε村的幽灵也曾背着你
向往温柔的霓彩虹光
但那硕大的房子锁不住他
无孔不入的悲伤
六月的乡村多情而悲伤
Khlε村忠诚的幽灵梦见成群的少女
在高高的山脉嬉戏长鼓舞
他愿只身前往,捡起被遗落的孤独
倘若他的多情使你悲伤
请你忘掉黑夜那焰火的碰撞
忘掉这幽灵吧,你这异族高贵的女人
给六月的誓言全数埋葬
六月Khlε村的幽灵守着空空旷野
六月的Khlε村孤独而空虚
.06.0,北京,中关村
(Khlε:一种瑶族文字的一个词,词义不详。)
西滨,一个女人的回忆史踏上西滨的脊背
才知道大山涧无底的深邃
水的源头从未消失
而山路崎岖,野玫刺遍野横生
捧在手心的甘泉
纯澈犹如星夜的梦境
只是在她到来西滨
我才从中闻到落花的余味
携手而往,循水路冒进
这被遗忘的不归之路散落着
时间的棱角,灵动而诡秘
葬过多少残蕊的归途呵
如今两个幽灵的倒影
也相约葬身其中,逆流而上
我们向往了无兽迹的地方
自有苟活为安的丛林草莽
蓄养着这被喝惯了的西滨之水
一个无名的村庄由此诞生
一个受尽了溺爱与蹂辱的村庄
从水而生的雾是它唯一的使者
萦绕不散而悬于苍空
所有的泥土和石块因之凝固
星夜的西滨之源静如死灰
除非细雨任性,触怒了荒雷
使我梦见一块天然的墓碑
镌刻着两个幽灵荡平银河的铭文
谁曾只身独往而又凯旋
望见幽灵的誓言遗落在西滨之源
谁曾以幽灵的勇气逃离尘世
告别西滨之畔,同沐山风而狂舞
无名的少女,开放在西滨之巅
通往绝境的水途,馨香弥漫
雪白的花绽开在险滩
捧起散开的花瓣,揉碎幽灵的倒影
那影子便荡漾到西滨之源
山路崎岖,而野玫独绚烂
.05.2,北京,中关村
云的遐想绿色从何而至?在茫茫海野绝迹
游禽呼吸肆意,藻类的肝肺随之破碎
黎明时广场空荡,打渔号声猖狂
泥缝丛中昨夜阉人张牙舞爪
泥缝丛中破芽的种子早早安息
以稻麦命名的村庄和着野花生长
西滨未满周岁的牧童酣睡
耄耋的炊烟神经衰微,觊觎霓虹
谁在干瘪的城池争相起舞
以自毁之名,以润泽万物之名
暴雨骤然将抵,落于茫茫海野
一阵舞蹈的女人扬风而过
褶皱的衣裙掀起,旋即又贴紧主人
六月里即刻结冰的海面,折射酒徒们狂欢的咆哮
谁的良心打落冰尖?——碎片滑向远方和迷途
在那封锁的咸水海域,黄昏和阳光不便光顾
衰老而终的黑鲨鱼触礁,死不瞑目
冗余的滂沱之水,跌落了九层的闪电
雨后天空赤裸着,苍白依旧
几匹快马打中天经过,瞬间阴魂消散
重露如天兵,晚钟沉沉
五点一刻,夜幕如期降临
.05.20,北京,中关村
我向往只有一颗星的夜晚我向往只有一颗星的夜晚,充满暗示
乌云统治的天空,无尽的夜幕卷起无尽的黑
无尽的黑和乡村贫脊的大地一样纯粹
在只有一颗星的夜晚我会梦见往日众星高悬
白天鹅高高在上,凭一根跌落的雪白羽毛
我感到它们飞过头顶,盘旋而不知何往
我轻盈的身体被俯冲而下的苍鹰叼走
继而如箭直上云霄,继而在半空中彷徨
悬挂,向众星袒露着失重的灵肉
只有一颗星的夜空偶尔露水涌动
地面浮起层层罪恶的呼吸,一边升腾一边
化作乌有。大风试图驾驭变幻莫测的野马、
安静的刍狗或怀胎数月的母狼
大风刮过天空黑色不退
拨开云层还是云层
四周的黑暗掩盖不住它,这颗熠熠闪烁
独悬于苍空的的星,享受一切眼睛的瞻仰并被铭记
在黑色的空气中欲望和愤怒燃成了大火
环绕在孤星的周围,同生同死
一千座勤劳的村庄在黑夜变得慵懒
静静地沉睡,坐等黎明
假如孤星和焰火被地面的雾霭淹没
它们就将迎接雨水、敞开谷仓
假如大火在孤星的轨道上泛起光晕
它们就将获得太阳、敞开胸膛
每个黑夜里高举火把、清晨准点醒来的土著人
恭敬地把这唯一高悬于夜空的星叫做神
.0.20,北京,中关村
向风敬礼寒露,向风敬礼的日子已经来临
准备好高粱和玉米,准备好民歌和酒杯
准备干净的麦田,向风虔诚地敬礼
假如两个村庄撤去了篱笆,和平如往昔
我愿骑上纯种的野马,像风一样放肆
假如一条河流不幸,被残阳染成血色
请向风敬礼,把垂死的晚霞驱散
风推着纯粹的河水驶向远方,或海
像黑暗一样纯粹的夜晚,静静流淌
假如朝露和晨霜,过于沉重地覆盖
原始森林,请向风敬礼
化作甘霖滋润洒落一地的铜枪和铁戟
平民的战袍锈迹斑斑
东边的天空阴霾沉沉
但假如黑夜太漫长
篱笆上的喇叭花迟迟不开放
假如黎明的号声迟迟不吹响
请向风敬礼,泛黄一片的枝头
落叶和种子摇摇欲坠,注定成为
风的奴隶,一个腐烂,一个新生
我不问雪山上庄严的庙宇
是否甘心接受风的沐浴
我只管向风敬礼,即使在梦中
由于大风的纵容我和远涉重洋的
探险家、朝圣徒都死于雪崩
这神圣的风,永远使人类
行走在靠近耶路撒冷的途中
呵,向风敬礼,我不问寂静的乡村
是否盖好了瓦片,只要我知道
垒砌的柴堆足够烧一个冬季
蛤蟆在稻草堆的心脏安睡
那么风呵,请肆意地吹
但我不知道城市为什么叫做城市
星星何以总是输给尘埃和乌云?
为什么大街上酒吧不播放古代的乐曲
每一幢摩天楼的台阶底下都住着穷人?
向风敬礼——她一定知道全部的秘密!
向风敬礼,向辽阔的海洋迈进
草原的灵魂是草,葬着风的祖先
是地层深处古代帝王的坟墓
是地下河水漂浮的经书、城堡
是仰天长笑马的雕像,永不出土
风吹过的地方,全部青草转黄
沙漠把古代骑士的尸骨埋得更深
沙漠把沙守卫的更忠诚
海水同冰川一样结成冰
向风敬礼的日子已经来临
但假如是火,是否会附和着风
燃尽水泥地上的枯枝,淘出种子
但假如是冰,也许会裹着待腐烂的落叶
给它们庇荫,还讥笑这浑身多情的风
徒劳而冲动地吹过旷野,旷野依旧空空
向风敬礼——但假如是火
向风敬礼的人扑向烈焰光明的炉子
古代的战士和平民拿起镰刀
连同秋天一起燃烧成烬
向风敬礼的日子来临
向风敬礼
敬礼——
从此谁虔诚地举起手向风敬礼
向深埋在土地的灵魂深深一鞠
.0.3,北京,中关村
锡林郭勒组诗黑夜一(桑根达来)
只身来到这草原的边隅
从这里通向茫茫穹野的骨髓
从这里迎接雨夹雪淹没的城市
嘶啸的风从北吹向南
大风吹过大兴安岭的魂脉颤抖
大风吹过狼的哀嚎回响
我慕名而来到的这草原
只有昏暗的天空木星高悬
在日光下(哈日根台)
哈日根的名字像某条高勒一样消逝
雪白一片,日光和哈日根消逝的了无影迹
高原上河流相继沉葬,日光刺伤了我
河岸边日渐枯萎的沙棘刺伤了我
巴彦花播散着罂粟一样的芬香
和海一样多情的风
草原上无辜的黑煤块曝晒着日光浴
和海一样多情而荒凉
哈日根的名字像哈日根草一样消逝
荒漠(白音华)
远方地平线升起了晨曦,鼾息沉睡
比晨曦更早的是圆形屋顶的炊烟
以及和炊烟一样的掘煤机器放射着
和煤一样黑色的音乐。在每一个白昼
日光照耀,狐狸躲藏在被风垒砌的沙堆
大团的脚印袒露。我忘记骆驼队背影
狼藉地消逝在被风吹过昏黄的日光里
远在另一个嘎查的牧民们赶着大群
雪白的绵羊经过哈日根高勒高高的山冈
在日光沉落之前,那高高的山冈东面
被风吹过的沙漠,像是覆着厚厚的夜幕
黑夜二(桑根达来)
十月,乌珠穆沁马驰骋的旷野霜露凝重
牧草和野花的种子也跟着沉睡
在大草原安家的精灵们和神沉睡
和海一样多情的风,和海一样纵容
目送我离去的这草原月色幽咽
只有被风吹乱的草原上空
被风吹乱的启明星时隐时现
我不知道,
这黑色的夜空究竟安睡着几个黎明。
.0.09,锡林郭勒北京,中关村
我不知道窗外为何这般黑我不知道窗外为何这般黑
有草叶自由跳舞的声音
有清灵的溪水从呼吸中流过
听,水在梦境中迂回
我不知道窗外为何这般黑
夜行的人提着手电向山野走去
外面到处是幸福的回声
萤火虫想飞就能飞到山顶
我不知道窗外为何这般黑
也许是夜莺喜欢浪漫的意境
或者西半球的精灵抢走了黎明
你可知雪域高原折射的冰光已西沉?
我不知道窗外为何这般黑
是否因为下了暴雨或寒露降临
是窗玻璃和书本上云雾蒙蒙的倒影
还是由于星星输给了白炽灯?
白炽灯笼罩的屋子热情洋溢
空气却像是结了冰。我从睡意中惊醒
想爬过高高的窗台、逃出去闯一回
窗台下面是篱笆
篱笆外面是锁链和沟渠
我不知道窗外为何这般黑
却透进来一缕清新空气、沁人心脾
我不知道自己究竟长着几双眼睛
.06.22,北京,中关村
誓言、翡翠村和黎明以一句誓言来终结幽魂漫布的子夜
以诀别的勇气通知晨曦
从烟消云散的战地惊醒
从陨石坠落的地方捡起陨石
它的脊背,刻着神龟早夭的铭文
上面一千种楔形符号散发诱人气味
今夜,吹落梦魇的西风吹落
亟待抽穗扬花的稻蕾
这泥石流汹涌的河道膨胀
大地的盲肠裂开了缝
今夜,地下河的五色水怪们
相约厮守黢黑和
素色桃源,彻夜不眠
以黑夜为家的翡翠湖畔
黑苍鹰与白鹭争相盘旋——
——罹难。
——和等待
——这句攸关来世的谎言
到处散布喋血的泥滩和
地平线外黑色影子
.04.6,北京,中关村
路的尽头——我怕的是被杂草覆盖的路处处藏着
长有三角形脑袋的蛇和六条腿的蝎子
我怕的是路的尽头一切都孤零零地化作乌有
已知的路终究有一个尽头
她也有权选择开出花和枝丫
随心所欲任践踏者踩出新的方向
通向另一个没有村落的地方
就算是告别泥土地上的草房
就像是登上另一种高纬度
回神顾望乡土的脉络
看见每一条路旁世居的地主
相约演绎一场盛世的婚礼
卸下红色的嫁妆并用白色婚纱
迎娶每一个只身路过的新娘
路的尽头有一个村庄
这里烟囱和灰白色的炊烟弥散
沥青色的瓦片滴流着瓦酸
雕梁上伸出硕大黄龙的头与眼
一根末代王朝的火柴点燃
照在生火的妇人泛紫的脸庞
如同一股黄金时代在咆哮
一堆干枯的烈柴尽情焚烧
火焰里跳动着两千种图腾的巫象
红透了的火石放出最后的余光
溅出的沸水泼在上面
热恋的火石瞬间变成炭黑
脱落一层惨白的死灰
路的尽头有一座海洋
大陆的历史就此结束
太阳照耀肆意延伸的海岸线
这一座太平的海洋,于是让
高贵的头颅乘坐豪华邮轮
抵达鲸和鲨偏离的航道
从那里寻觅通往地心的归途
低贱的眼睛看见了绿色的帆
于是梦见海底遨游的快感
低贱的骨头望见了海!
从那个方向望见了太阳
光秃秃地照耀着孤独彼岸——
路的尽头的这座大海之空偶尔蔚蓝
海面有金光闪闪
海面上浪打船翻
土著的人低贱的梦
随烈火的轻烟升入天空
在那里和飞行器的尾气相遇
在那里一层紫色的雾诞生了闪电
从三百万年的史柱顺流直下
上等的开拓家们将血淋淋的四肢
长久地浸泡在咸涩的海水里
变色的血污同淡水河流入的残躯
朝岩浆迸涨的地心自由跌落
轻盈的呼吸、厚重的骨躯
循守诞生时的来路,走向归途
路的尽头有一群路
它们通向村庄或海洋
地狱和天堂,通向
一座背叛了双腿的远方城邦
流浪狗去了第一道路
在地狱之门以自刎收场
秃鹰扑向嗜血的天空
那里残碎的夕光放射着黑色的射线
退化了羽翼的鸵鸟飞扎进海洋
在一场悲壮的自由泳里溺亡
我留在路的尽头,看第四道路
铺满黄色和荆棘、谷粟霉烂
第四道路祈待下一座村庄重生
如若不能,我也将像它们
终结路的旅程,并出卖贬值的灵魂
于是这未知的路的尽头
满是无字碑的坟墓
一层燃透的余烬飘落其中
太阳毫无表情照着干涩的路
路的尽头牧羊的殉葬处
新生的图腾在灰土色光显露
雨雾渐起,雨雾蒙蒙
我扑倒在众墓成城的陌土
以永不瞑目的姿势交还救赎的地契
雪白的蓝菊花裹着我完整的身躯
从外太空折射而来的使徒——
雪白的蓝菊花裹着我悲伤的身躯
.04.,北京,中关村
西部终究是要离开这一站
我和你约定在九月
就像当年的梦魇
落在满是金黄的大地
就像麦子再熟的时候
我把你留下的血迹深深埋进泥土
从另一个高度远望田野
我又看见未来长在我们身边的蓬蒿
所有的眼神一起悲伤起来
看见天空的另一边
传来了飞扬的麦花和白色的飞絮
向血色的天空撒下冥奠的种子
全部活着的人们的天空
都开始落下帷幕
炊烟和每一条河流都开始
向着发源的高原扭曲
我把这一幕称作结局
我把这一结局写在日记
而我将不选择死亡
但除此,别无选择
.0.06,北京,中关村
黑夜,遗失了故乡午夜的风声总是喜欢带上野蛮的味道
在一扇扇虚掩的门前和一扇扇敞开的窗下
分别躺着熟睡的麦粒和熟睡的稻草
孩子则枕着欢快的蛙鸣和蝉叫,手脚上
还沾满未洗去的泥土,他们的母亲从疲惫
的神经里,梦见白昼、太阳、雨水和丰收
以及许多年后被喂养大的野鼠、孩子和野狼
在她准备开始信佛的时候,含泪告别田野
七月里一直燃烧着不着边际的热火
在某一瞬间就能窥见黑夜全部的秘密
——它仿佛也愿染上火红和金黄
带着沉睡的房屋和不眠
的谷仓,逃离丰年的殉葬
安栖到一个遗失了马的村庄
不远处也能听到衰老的耕牛嗷叫
和它们泼洒在未来白雪地上的殷红
有时候黑色的夜空也会不甘于沉默
它倒映大地上一切作祟的声响
比如过去十年里垦荒者高亢的呼声
和那些狰狞的机器刺耳的马达
石头和骨头一起被碾成粉碎
但是,即使是难产妇惨烈的尖叫
也不再使它感到一丝的心悸
于是,这个唤作故乡的地方
在黎明到来之前,从容走向消亡
9..04,北京,中关村
假象最后敬你一掊土
山河依旧,自由
我在天山脚下纵歌
此刻,空无一人
请别再朝我腐烂的伤口
泼一碗烈酒,中国!
少女的舞步轻盈
频频回头,微笑
田野的小屋在酣睡
幽静的空气抱紧我
我跟着沉睡不醒
此刻,空无一人
追逐,梦不见晨星
那是无路的尽头
三十年以后,故土如故
我走向她的远处
五千年一个回眸
十万里栽给跟斗
采完雪莲和柴胡
我就会回去
故园不泣,思念不流
低调的乡音在哭诉
此刻,空无一人
寂寞的身影在独舞
“请,不要走!”
大沙漠捧出石油
送我新一片绿洲
“绿洲请不要哭!”
高原灌醉了我
红头巾,青稞酒
西风在招手,阵阵红柳
“草原我要告别了!”
最后骑一场野马
我最后一次拉长了牧歌
多少借口在挽留!
可我必须走——
“三峡注定要决口!”
“我不孤独!”
流尽了汗和血肉
然而我躺下
然而我流尽了所有
只为祈求一捧土
可以葬下我的坟墓
此地,空无一人
唯有少女翩翩起舞
歌声如故,自由
整个荒野自由歌舞
拉开帷幕
故土如故
斯人如土
9.09.9,北京,中关村
二十年祭奠
你走了二十年
从那个夏天起
我却苟活过来
漫长的旅途
你在黄泉
我在人间
想象你的容颜
是否依旧
含着
笑的眼泪
我多少回
多少回在梦里
披着你的太阳
找寻你的土地
想要望见你的踪迹
这黑暗的井底
我遇见一群
嘲笑我的人儿
他们爱你
却不爱诗歌和灵魂
孤独爱着我
是你的使者
请你
道一声珍重
道一声安息
我愿踏寻这条路
从你走的方向
即使像你一样
以炽烈的方式
告别
这珍贵的人间
9.03.25,北京,给海子
小梦三曲伞
其实就很小
只能挡一个人的雨
淡淡的红色
只为一个粉色的梦
我把它丢掉
丢在晴天里
去寻找它的主人
它不属于我
而我
不属于它的主人
天空
彩色是你的
飞鸟是你的
落叶和飞花是你的
日月星辰也偎在你怀抱
连高山也融进你的身躯
甚至我儿时斑斓的梦
一切与光明和希望有关的
都是属于你的
我只制造了一个黑黑糊糊的倒影
你的澄澈却让我无法见到它
我最后的一点自由带走了我的思念
随灵魂一起安葬在你头顶的天国
我连你的一粒尘土都不是
单调
光线曾经扭曲过
它应该是黑色的
一切别的东西都是白色的
除了它们重心所在的点
是无色的
两种色泽就结束了整个世界
在单调的空间重叠交错里
梦也一样五彩缤纷
黑色是纯洁的
白色没有瑕疵
人心是透明的
9.03.06,北京,中关村
一个冬天的蜕变这个冬天我的头发吹乱了而那银杏树早已秃顶我该庆幸!我总是怕寒冷,躲在暖气的屋子鸟儿们已依依离开它们的家,拼命飞向赤道青蛙和蛇们蜷缩成一团,没有火烤我该庆幸!我眼里流下一滴泪,任北风吹那许多河湖却已经干涸我该庆幸!我给妈妈写信,诉说这个冬天的奇冷但没有人聆听,一群
流浪汉在呻吟,他们怕冷我在庆幸,我简直真可恨!是为了来年的生命,树们已繁华落尽是为了种族的延续,虫兽们向自然
低下头颅,悄悄地冬眠是为了人类的高贵,河流甘愿牺牲了
它们流进海洋的荣誉而我们为了炫耀是世界的主人
在暗暗庆幸庆幸我们的双手,征服了自然庆幸我们的智慧,超越了畜生庆幸我们的情感,维系着宇宙运行也许,我们还应庆幸,庆幸我们的同伴,像虫蚁一样在挣扎我们说理所当然,——那是在显示人的多样性我也不敢否认,我是在期盼这个冬天的第一场雪来得更快些!来得更猛烈些吧!造物主为了满足我们的私心,还是为讨好我们,会不顾一切生灵的栖息雪带给我们享受的完美,却覆盖它们的全体这终竟人类的庆幸!这个冬天,其实是红色的,白雪只是冲淡了许多生命的血,而已第一场雪,请把我淹没我的因吃食了无数生灵而富含营养的血液一部分去滋润沙漠里骆驼刺的根——它们也许就要枯萎一部分去喂洞穴里的蟋蟀和蟾蜍——但也许它们不愿沾染这腥味一部分化作天空一道没有尽头的虹给南飞的大雁指引方向,永不消褪还有四分之一,就让滴在南极
染成一道天然的警戒线它要禁止冰川继续的融化,即使亚马逊河已经断流我一下子剩了干枯的骨躯挺立在北京,立在华盛顿,立在格陵兰好一座凄美的丰碑!那双我一度引以为荣的大眼睛,从此看见好望角的船队,一艘接一艘过去,井然有序看见撒哈拉的绿色静静在延伸,看见西伯利亚的牧羊犬尽情奔跑的身影也看见地中海的鱼群愉快地游过苏伊士进到红海里,进到印度洋去,休养生息也许我将不再看到寒饥不!——不会!因为那南极和北极的冰雪永远不化去这个地球还不太热,阳光还没有满地开放因为像我一样,蚕食了太多不属于我的食物而今我化作尘泥,肥沃着土地而今我的热血已经带去火种请等待即将到来的春天新的希望在零下摄氏度的冰岛上,正在萌发一颗热带雨林的芽而那浇灌它的,是死海最咸的水我已经不是我,一座冰雕终要消融也不是一棵树,也不是一只鸟也不是一座山,也不是一条河也不是地球的主人,也不是宇宙的法则我,已经是整个世界在告别这个冬天,尽管雪还没有来
8.2.02,北京,中关村
梦里,只望见背影风为何在作祟
华北的雪,飘去东北
我不知道这一次,你是在哪一个方向吹
给我的欣喜,在北平,第一场雪里
你的家在江南,海的沿岸
风席卷来南海的波澜
你把海水结成冰,像是撒落一阵盐
一滴一点,雪扫过我挣扎的晴天
我憧憬着梦幻,以为北国的飞雪将飘散
在此之后的每一天,把这一片如今属于
我心灵的空间,覆盖得雪白的庄严于是,我可以用心去拥抱,梦幻中
冰封的水面,树尖,山巅
还有刷白的地平线
每一处我能用心温暖的地方
都想见你热血的容颜,和我一般
热切,温存,罗曼蒂克
只是,这是一个南国少年
无边无际的梦境
在梦里,我只望见你远去的背影
几点残雪,在其间揉碎
点缀着蒙蒙的视野
却冷了我灼热的神经
你于是悄无声息地隐去
留下草野上即将化去的雪迹
但你不知,那洁白无瑕的消逝
只会残余从天外聚集一缕
莫名其妙的泥滓,滋润了草地
还要玷污了我的眼睛
我转过身,模糊的脚印
停止了延伸,我沿着它们回去
怎么找不到来时的痕迹?
一地狼藉,败叶枯枝,还在亭亭玉立
或许从头便是个错误
谁使我幻想去追寻
在北国的冬天里飘自江南的雪景?
纵使你几次点染了我的热情,我犹豫
这样的相遇——在北平的江南风吹里
——本是一种奇迹,我心向往之
依然徘徊在原地
还依稀可见的你的背影
我也许奔驰着去追寻,呼唤你
再次降临,带着铺天盖地的雪
索性掩埋你一贯冰冷的心魂?
——我的追寻
它怎么是虚无的梦境?我不甘心!
——只望见你远去的倩影
会是伴着明朝红日升起,一片雪晴
在极尽纯洁与炙热的交融里
梦醒了的生命
在来年的阳春,开放
染过你的雪色的缤纷
7.2.0,北京,中关村
香草的没落这些被称为“香草”的产自云南的菌,鸡枞菌,
牛肝菌,青头菌,从雨季最末尾的时节被采摘回来,
存于零下摄氏度的冻房,再辗转运往京城,
供在帝都生存或漂泊的人们享用。在周末的夜晚,
在圣诞之前夜,“香草店”总有几十个人领了号在排队等待。这些即将被云南的原产牛羊肉、洱海野菜、
建水豆腐,以及我所能叫出名字的各种菌类,
填饱胃的人,此刻都饥肠辘辘,眼神暧昧地望着窗外
或望着每一口锅里升起的白雾。最昂贵的是菌,
并非永远如此,也不是在任何地方都是,
在云桂黔就未必。骨头很低贱,胃也如此,
此外,天气寒冷,空气充满羞辱和讽刺意味。
为了使客人们感到服务品质上乘,有专人为你
下菜到锅里,洗手间门口有人为你拧开水龙头
和准备纸巾,并且假如你乐意,姑娘小伙子们
会为你合唱他们所能唱的歌:流行的,民族的,山歌。
整个香草馆里喧闹连着喧闹,沸气从滚烫的锅里冒出,
很快就消失了。来这里吃饭的人被认为(或自谓)
是城市的准中产者,有时候能享用一顿美食,
有时候则为生计发愁。他们的胃偶尔高尚,
但更多的时候饥不择食,难免有住在地下室的
拮据日子,但为图一时光鲜,也乐于去尝一些
原汁原味的野生山珍。这地方的服务使他们痛感
身价倍增,生命的尊严在瞬间升华,不必顾虑到
老板们的凶恶面孔;窗外过了苏州街,连一个
文绉绉的大学的校长也常摆出凶神恶煞的模样,
艺术家里也有如此的。训练有素的服务生,
年轻,漂亮,大方,笑脸相迎,使你感到心满意足,
使你暂居于一种自欺欺人的高等人的世界里。
你向往上流社会的生活,气派、潇洒、风光无限,
被人欣羡不已,在五星级酒店用餐、过夜,做足疗,
被除去衣衫,被推进秘密的房子。被保姆们服侍,
命令下属。呵斥员工。喝红葡萄酒,谈论产地。
打高尔夫。度假村和私人会所。现在,多数在此
吃晚宴(不,这不够叫晚宴的格)的人,正在训练
自己的胃,从街头杂乱的小馆子到如今这中上档次的,
一种蜕变,一种优越感的培训,并由此通达梦寐
以求的星级待遇。想起来是桩美事。
来吧,尽情地来吧,客人们,还未来过这里的客人们,
快来吧,这里有山珍野味,这里通往上流社会。
一个供人休憩和弹跳的小栈。但这多么可笑,
多么自以为是,慕名而来的总是被它的热情服务俘虏,
成为拥有会员卡者,成为固定的食客,成为饮劣质啤酒
上瘾者,不喝三七天麻滋补汤而失眠的人,乐此不疲。
但香草店不会永远存在,它把下等人和上等人拒之
门外,——他们要么驾着雪亮的车从外面的街道飞过,
要么徘徊在玻璃橱窗外从寒风中走远。在这里的食客们,
烟和水雾混合体下的人,温暖的空间,昏睡的眼神;
动着筷子和嘴,说些牢骚话,对一些朋友表达溢美之辞,
为孑身一人的现实叫苦不迭,为寄人篱下的日子
忧心忡忡,也为月薪五千忿忿不平。食客们,
昨天的蛀虫,同那些在玫红灯光下独饮药酒的贵族
有何不同?一样地为了生存的空间、性和爱情,
为生养后代和名利,竞相追逐,穷追不舍。
最终诞生了一些胜利者,端起高脚杯,
和一些垂头丧气的失利者,一壶苦酒,
高调地碰杯,说出一些祝酒词:“生存不若是
举杯相碰,要么破碎,要么一饮而尽!”
战败者已经布满这家中档饭店了,还要再欢迎
新客人吗?在门楹上贴一些醒目的标语:“八折
优惠!”“免送锅底!”鸡枞菌,名贵菌,
20克一份,半价一九八,远抵不上坐在角落
发呆的少年下个月的房租,更不消说在外面风中
搜寻饮料瓶的老女人一个月的开支。汤面上漂浮着
稀疏的几朵菌花,被女服务员敏捷的纤手舀入
我的碗内,连一些沸汤,我一饮而尽,以为味道绝美,
但不过如此,比我十五年前自制的青头菌汤的味道
差得多。档次差别如此大。是因为我对面坐着的不是
我的一家人吗,还是因为这不是在五月和六月的
海洋山脚下?九岁,一群孩子翻上松林满布的山冈,
从蕨草和干枯的松叶下找到一丛一丛的菌,奔跑到
矿区的菜市场,卖给那些趾高气扬的工人们,
依稀记得是三块钱一斤,克。孩子们,菌,
这两样东西有什么联系呢,至多像是一些过去
时间里永恒的词汇,飘渺,虚无。
这些年轻的食客们,有多少曾经也在田野里打滚过,
沾满泥巴地回到家?这些年轻而漂亮的服务生,
俊小伙俏姑娘们,可曾在边远山区的民族典礼上,
跳着民族舞蹈唱着山歌,求爱和约定婚姻?
少年们,唔,一个笑话的开始,一群被命运
牵引的身躯,在这黑夜,在灯光下,兴致勃勃地,
尽情地穿梭,永不知疲倦。
在一些幽暗的房子和一些不为人知的村落,一盏一盏
微弱的灯亮了,不久又熄灭了,大多是25瓦特的灯泡,
不明亮也不温暖,但足够省电。寒风吹过今夜,明天
会怎样?明天依旧困守泥土,被风捉弄。明天,
眼神变沧桑一点,但仍不停地望着远方,
帝都的光穿过云层照耀着云之南的天空,
眼神复杂,身后依旧是长满破洞的小木屋。
局促不安。为一个乡亲或远方亲戚的造访而欣喜,
展露微笑,谈话,说一些来年的事,围坐于炭火
炉子边上,吃祖传几代秘制的火锅,少许的肉片,
油星子稀疏,但菌和野菜盛满了竹篮子,竹篮子
被烟火熏得焦黑,但愈显得结实了。一些生来
就有的东西早已吃腻,苦于不能多备置些鱼肉
招待客人。拜访某家人是不成文的礼仪,
习以为常地发生,被欢迎,谈天论地,不论吃喝。
土酿的浑浊的米酒,被烫热,一碗下肚,热乎一阵
后又在胃里变凉了。脸色泛红,但在黑褐脸盘上
极不明显,醉是这一种礼仪,藉此感叹生活,
寄托思念,期盼年关的来临。最后狼藉一片,
女主人在接近午夜的时候洗涮锅碗瓢盆,声音
传出去很远,远处不时有几声狗叫。火车从一百五十
公里外的城市旁边经过。做梦的人以为他们长年在外的
孩子在夜里抵达了故乡,喃喃地叫着他们的乳名。
这些漂浮于异乡的孩子们,总有一天会回来的,
苍老的父母们,安心地睡一觉吧。明天,天亮以后,
那屋外的霜和冰冻子一定很好看,不用担心,庄稼
都收完了。最晚从地里挑回来的红薯和土豆堆了
一整个屋子,可以供一家人足足喂饱一整个冬天的猪了,
此外有稻草供养耕牛。如果孩子们不回来,不要舍不得
杀猪过年,他们在外面有暖气和超市。睡吧,老汉们;
睡吧,勤劳的村妇们;睡吧,行动不便的老人们。
孩子们总有一天会回来的,空手而归也会的,有些人
衣锦还乡荣归故里那是他们的事。这些香草店的
操纵者们,总有一天会辞掉你们的孩子,出于某种
思考,那些油头油脸的老板们的店面会关门大吉,
说不定就是后天呢。嗨,这太使人扫兴了,
既兴奋又矛盾的事!
这总不是杞人忧天吧,世事难料,如果一趟飞机
不幸失事,空运的大理的菌、建水的豆腐、苍山的
野菜、洱海的青鱼以及依拉草原的黄牛肉,全部
跌进一个山谷去。又或者,出于某种思考,云之南,
闻名遐迩的原生胜地,也不再盛产野生菌和野菜了呢?
什么都是不确定的,在异乡。但唯一确定的是,
年轻的孩子们会回去的,命运叫他们回去。
.2.25,北京,中关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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